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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值得被铭记的灿烂流星

  

与此同时,另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气氛却不显得古怪,欢声笑语连成一片,美酒与佳人的薄纱惑动人的心神,时而有抚掌大笑声、吟诗作对声,少年意气,一日长安花都看尽。

  

林询坐在陈修的位置上,眸光有些恍惚,他的确曾对这个地方充满憧憬,也曾不顾一切地投递过诗赋,如今才发现不过如此。

  

用“不过如此”来形容有些太过主观了,韩国王宫里的景致自然是繁华富丽的,只是…不是自己应该待的地方。

  

或许穷人便该待在穷人的地方,自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不是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而是在堆放着杂物的屋檐下,与瓢泼的大雨为伴,饿时便吃一口发馊的大饼。

  

他呼出一口浊气,有些盼望陈修早些归来,至少能多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就在这时,吵闹声忽然加大了几分,他抬头望去,发现那名为韩礼的青年人驱散了舞女,带着朦胧的醉眼走到正中间,抚掌笑道:“近来我收到了几首匿名寄来的诗赋,诸位可有兴致听一听?”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刚好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饮尽,便随意将酒杯丢在一旁,这价值上千铜币的酒杯,便咣当一声砸成粉碎。

  

“是什么样的诗赋?”有人追问。

  

“自然是烂诗,”韩礼笑道,“只有我等才有写出好诗的底蕴,匿名寄来的鼠辈,如何会是好诗?”

  

他打了个酒嗝,满脸笑容道:“这等不识好歹的东西,竟然认不清自己的本分,今日我便索性拿出来,与诸位乐呵乐呵。”

  

他打开揉得杂乱的信封,取出了第一首诗,信口念道: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原本目光恍然的林询听后忽然神色一变,脑海之中轰隆一片,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好!”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好在其余人也同时开口,将他的话语掩盖了下去。

  

“这样的东西,也配称作诗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没读过书不成?一个典故也不曾用过,通篇是八岁孩童都认得的字,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动笔了不成?”

  

入耳尽皆是纷乱的笑声,以至于林询都微微一怔,怀疑是自己的见识太浅,出了差错。

  

这样的效果,韩礼自然是极其满意的,便拿出第二首,继续读道: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林询听得怔住,像是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像是轻柔的风吹进了心里,又像是万道惊雷炸响在肺腑中。

  

而他侧耳去听,依旧是讥讽与嘲弄:“这又是什么东西?一窍不通!所谓诗赋,岂能如此直白?”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这也算词吗?简直是贻笑大方。”

  

“便是韩兄你用脚来写,也要胜它无数倍。”

  

自己投递的诗赋送上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光景?林询狠狠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渗进血肉里。

  

一道道声音此起彼伏,韩礼脸上笑容愈发浓郁,似乎极为享受的样子,又取出一封,念道: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方才刚刚读完,讥讽声便已响起:“这次倒是勉强能算得上诗赋了,不过所写的是些什么东西?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什么安得广厦千万间?我等头顶的,不就是广厦吗?眼下大好盛世,美食美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却要如此唱衰,当真是可笑至极。”

  

“分明有大好春光不写,却写这零落的秋天,真是该死,坏了我等的兴致!”

  

“这样的狗东西,活该冻死饿死才是!”

  

林询听得身形痉挛,听得颤抖不绝,他觉得有一股怒火在心头肆意冲撞,如同咆哮着的猛兽。

  

但他不得不将这样的猛兽关押起来,强自遮掩脸上的狰狞与怒火,这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在练习的东西,已经算得上是驾轻就熟。

  

但他终究只是个少年人而已,哪怕尽力遮掩,依旧被某些眼尖之人发现,但只是片刻后那人便移开目光,未曾在意。

  

自然是不必在意的,对贵族心怀愤恨的,岂止林询一人?太多人有这样的念头。

  

而念头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只要不发泄出来,便永远都只是念头而已,人这一生之中,划过心底的念头何止千万?过去之后,便如云一般被风吹散,如冰一般火中消融,又如划过夜幕的倏尔灿烂流星,不能留下痕迹。

  

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右臂,林询下意识转头望去,竟然是陈修,他终于归来,脸上的神色无喜无悲。

  

“你在想什么?”陈修问道。

  

林询咬牙,没有回答。

  

陈修于是又继续道:“可是想一拳狠狠砸在这群衣冠禽兽脸上?”

  

林询一怔,以为陈修是在借机嘲讽,顿时露出一抹怒色,刚想言语,却见后者已是迈步,朝着韩礼走去。

  

他的脚步依旧轻缓,身形也不高大,依旧是那袭蚕丝白衫,在这一众齐国绸缎中显得很是另类。

  

“既然想,为何不去做呢?”

  

陈修来到韩礼面前,眯起眼眸,露出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眼眸,这是标志性的笑容。

  

“你要做什么?”韩礼怔住了。

  

陈修依旧在笑,笑容有些令人发寒。

  

他是专业的救世者,是绝不会因为一己私欲便动用武力的。

  

除非忍不住。

  

屋外月光朦胧,屋中灯火通红,韩国贵族推杯换盏,又是个美好的夜。

  

马上便不再是了。

  

在一片讶然目光中,陈修的右手忽然紧握成拳,疾风迅雷似得砸在韩礼脸上!

  

那种血肉碰撞的快感让他心头积累的郁气不自觉消减几分,禁不住不断挥拳,心头万分畅快。

  

每一拳都势大力沉,带着沉闷的响声,带着满溢出来的肆意与痛快。

  

后方的林询呆呆看着,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身患脑疾者果然不一样,什么事都做得出。

  

他便没有想过后果吗?真是蠢到家了,这样的行为,自己是断然不会去做的。

  

他一边想,一边趋身上前,双拳下意识地握起,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最后那几句诗。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当真有这样的人吗?这样哪怕自己身死,也要为他人换来栖身之所,恨不得用自己的血肉来换取他人的吃食,万死也不辞的人?

  

无论如何想来,都不可能会有吧?

  

如何会有人自身难保,依旧流淌有激荡的热血?划过体内之时,便炸出如热油一般噼里啪啦的响声。

  

当真有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挥拳,狠狠砸在方才那张满脸讥讽的脸上,一拳又一拳,鲜血飞溅,哀嚎声不断响起。

  

他觉得畅快,行动是真正珍贵的东西,这颗划过星空的灿烂流星,值得被铭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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