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在农村里都不多见的独统房,很小巧,正面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扇小木门。
难得屋外还用碎石垒了个院子,郭永坤从山脚上来,还未走近,便嗅到一股清幽的花香。
“不是这么好的雅兴吧,还养花?”
来到挡不住脑袋的院墙边,向里一瞅后,果不其然,满院子都是姹紫嫣红的花朵,在这酷热难当的夏季,开得居然还挺旺盛,显然是经过精心呵护的。
这个苏柔,倒是与郭永坤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在没来这里之前,按他想来这个没人愿意接近的姑娘,肯定性格特孤僻,指不定都有抑郁症。
俩人初次见面的情形,似乎也很好的验证了这一点,拢共就说过两句话。
但看眼下这情况,显然并非如此。
若非性格开朗而豁达,在这一穷二白的大山旮旯里,谁还有闲情雅致养花?
“有人在吗?”
里面明显有人,门都没关,这样问只是摁个门铃的意思。
“谁啊?”果然,从屋内传来一个很清甜、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
“是我,郭永坤。”
郭永坤自报家门后,里面却半晌没反应,等了好一会儿,终于一个高挑而柔美的身影,跨过门槛走出来。
如同上次一样,郭永坤一时看得有些呆。
苏柔或许并不至于漂亮到那种程度,毕竟他郭永坤曾经也是身边美女如云的人物,关键就在于,这姑娘身上有种神秘色彩。
好像栖身鸭群中的一只白天鹅,又好像迷雾森林中的倩女幽魂。
挠得人心头痒痒。
她穿一身带流苏的白色长裙,裙摆极低,甚至快拖到地上,纤细的小蛮腰处有一条蓝色丝带,被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年头国内或许能找出这样的裙子,但懂得如此搭配的,估计还真没几个。
此时郭永坤就很想问一句啊,姑娘,你不用出工的吗?
他却不知道,苏柔出工时又是一番别样,但只要回到家里,就会立马清洗得一尘不染,然后换上自己钟意的裙摆。
这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的姑娘。
“你怎么来了?”
苏柔白皙的脸蛋上有些愕然之色,显然未料到自己的小居,会迎来这样一位客人。
因为院门是关着的,所以郭永坤只能隔着围墙打招呼,呵呵笑道:“上次的事情不管怎样,还是得多谢你,所以这次就带了点好吃的过来,意思一下。”
“哦?”苏柔微微一怔,然后淡笑着问,“什么好吃的?”
“喏,麻辣小龙虾,你瞅瞅。”郭永坤说着,便将手中的小铝盆高高举起,示意道。
“麻辣…小龙虾?”
苏柔显得十分诧异,踱步走近,如同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仙子。
她个头很高,比起一米七八的郭永坤,也没矮上多少,稍一伸头,也就看清盆中的景象。
“这…你做的?”
“如假包换。”
“上次听说你会做,我还以为就是白灼的,你竟然还有这手艺?”苏柔的确被惊艳到。
她四岁就跟随父母到了国外,见识过世界级的繁华,自然也尝过不少好吃的,但还真是极少见到烹饪得如此香气四溢,单看模样,便让人食指大动的小龙虾。
“呵呵…白灼更适合海虾,小龙虾还是红烧比较有滋味。”
“还挺会吃。”苏柔不禁哈哈一笑。
不是这个年代崇尚的笑不露齿,一口洁白的牙齿泛着晶莹,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八十年代申城嵩山电影院门头上的那幅红极一时的黑人牙膏广告。
郭永坤微微有些失神,由于仅隔着一堵院墙,似乎都嗅到一抹芬芳的口气。
在眼下这个还未普及牙膏和牙刷的地方,真可谓令人心旷神怡,因为平时走哪都是一口大黄牙。
“必须的,喏。”郭永坤说着,便将小铝盆递了过去。
“全给我?”
“不然呢?”
“那就…谢谢了。”
苏柔倒也不客气,似乎确实无法抗拒这份美食的诱惑,笑着接过,然后…
便显得有些雀跃地转身离开。
要换一般人,这次见面估计就到此为止了,但郭永坤显然不是一般人。
遇到漂亮小姐姐还不往前冲,那都不是二杆子,活该有些哥们儿长夜漫漫,唯手作伴。
“不请我进去坐坐?”
闻言,苏柔脚步微顿,表情显得有些古怪地转过身,问,“你…确定?”
郭永坤呵呵一笑,“当然。”
“不怕跟我扯上关系?”
说实话,郭永坤有点怕。
但他不是偷跑过来的么,再说这周围也没其他人,天知道?
“没事,反正我很快就要返城了。”
不怪他自信满满,眼下别说前头山大队,就是整个红阳公社,哪个知青有他名气大、功劳高?
返城指标也就年底的事,只要他稳住当前的局面,谁能同他争?
“考上了?”
“没有,返城指标。”
苏柔哦了一声,有些了然,倒也没多问。歪着脖子想了想后,说,“那也不行,咱们这孤男寡女的,被人看见不好,除非…”
“啥?”
“你有酒。”
“你还喝酒?”郭永坤诧异。
“多稀罕,这么好的菜没酒多可惜。”
郭永坤竟无法反驳。
他自然没酒,不过…身上带了钱。
“有,你等等!”
说着,便立马返身下山,很快消失不见。
也算煞费苦心。
不过在他看来值得,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泡妞还舍不得花钱的哥们儿。
你看,他就很舍得。
口袋里一共五毛三分钱,然后哧溜跑到下里湾的小卖部,花了四毛八,买了一瓶本地产的高粱酒。
毫不含糊。
门票到手后,小姐姐果然没有食言,开门给他放了行。
苏柔的这间小房子显然就她一个人住,也不奇怪,脑门坏掉的女知青才会跟她搭伙。屋内格局跟河东小院差不多,同样没有隔断,就一间房,既是厨房也是卧室,还充作客厅,但面积却仅有河东小院的三分之一。
不过不显狭窄。
因为屋内实在没有什么家伙什儿,也就一个小灶台,一张木板床,外加一个长条桌。
尽管如此寒酸、称得上家徒四壁,但里面还是被她装扮得春意盎然。
床头、桌上,包括地面,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头瓶,里面盛有清水,插满五颜六色的盛开花朵。
“你倒是好雅致。”
“那怎么办,人生已经很艰苦了,再不找点乐子,还活不活?”
郭永坤张了张嘴,依旧无法反驳,真特么哲学啊!
“你帮忙把桌子搬过来,我再去找个凳子,平时没人来,我之前有两个小马扎,都扔外面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郭永坤点点头,踱步过去搬那张唯一的桌子,却被上面摆放的东西所吸引,大部分都是书,而且很不友好,至少对他而言。
英语的就不提,应该还有俄语、德语、希腊语…全是原文版。
这妞到底会几种语言,这么生猛?
郭永坤有点被吓到。
而且会说一种外语,跟会看一本外语书,可完全是两种概念。
活捉超级学霸一头,有没有?
“愣着干嘛,口水都馋出来了,把我的书放床上,别弄破了!”
桌椅摆齐,盛宴开席。
不过当苏柔拿来两只搪瓷缸时,郭永坤却摆手拒绝了。
“我就不喝了。”
“不会?”苏柔撇撇嘴,似乎感觉有些扫兴。
“也不是,就是酒量不行,容易醉,醉了…”
毕竟才刚认识,郭永坤寻思还是给人姑娘留个好印象,这酒他不是没喝过…
这么说吧,景阳冈那次如果是这种酒,那金莲也就能如愿嫁入豪门了。
“哦,明白了,酒品不好。老话说酒品既是人品,看来你这人…”
“打住!这话我可不赞同。”
郭永坤不服气道:“奥勃摩洛夫喝完酒后就从不胡闹,躺下就睡,这么说他人品很好?”
苏柔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单论人品的话,我觉得吧…奥勃摩洛夫还真不错。”
“这是什么谬论?”
郭永坤有点傻眼,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听人如此评价。
“怎么就是谬论?”苏柔莞尔一笑,说,“你细品啊,奥勃摩洛夫有什么过错,他只是懒而已,一没危害社会,二没祸害他人,纯洁到没有任何邪恶能污染他,善良到没有任何事物能使他憎恨…”
郭永坤的眼珠逐渐瞪大,再次无力反驳,因为他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这个女人,有点妖啊!
“真不喝?”
“不。”
苏柔耸耸肩,也不强迫,干脆将搪瓷缸收起,拧开酒瓶盖后,咕哝咕哝就是一大口。
郭永坤惊呆了。
实在是画风太美,不忍直视啊!
想想看,一个精致得不像话的小姐姐,袖子一撸,抡起一瓶四十八度的劣质高粱酒,直接就干…
这谁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