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主公,击掌为约(完)
他好像从一片遮天翳日的阴郁沼泽泥地里发出的一株新芽,只需等等时间与阳光,便可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乐移动网比起眼下毫无根基的陈白起,很明显桃李满天下的百里沛南会走得更快、更远一些。
陈白起走到他的身旁,抿起嘴角微笑,眼晴亮晶晶的:“山长,我真的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讲,不是因为你终于想通了,而是因为你愿意为了明日而坚强,并也愿意相信自己了。”
百里沛南转过头,看到她在晨光中朦胧的笑,她飞舞的眉眼仿佛都在泛着光,像细碎的钻石粉沫点缀在她的白透肌肤底层,整个人虚幻如笼纱。
“你很高兴?”他近似低呢道。
陈白起听到了,她道:“很高兴。”
百里沛南眨了一下眼,颇感几分头痛地看着她:“这样你便高兴了你为我做了许多,我私想着,我虽不见得对任何事情都能够游刃有余,但却也总想着能为你做些什么,可偏偏你太要强了。”
陈白起瞠着眼:“原来”山长一直是这样想的,她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他们之前的争吵真的好似小学生一样幼稚,彼此拿对方的关心来试探刺痛。
她放下手,长睫一弯,好笑道:“山长,这样讲来,你的心情与焕仙是一样的,焕仙自入了樾麓书院便一直得你淳淳亲授教诲与关爱,还有焕仙之弟陈牧亦是多得山长私下的帮忙照顾,因此我也一直想着为你做点什么。”
百里沛南听了摇头,启唇道:“你为我做的够多了。”
真的,真的足够多了,甚至有时候,都令他觉得快承受不下了。
或许一个人总是背负着别人的人生重担,承担着许多人的期许,便容易变得失去了自我,也快忘记了伸手依靠与求助。
因此,当他得到一人的无怨无悔、无求无得的付出与帮助时,便会恐慌,便会害怕害怕与恐慌什么?
有时候百里沛南亦不敢深思,因为细思极恐。
他真正害怕的是有一日,那一双伸出的手,会毫无预兆地收回,会如同他的父亲一样,选择放弃他所以,陈白起说他终于愿意为了明日而坚强,愿意相信自己,这话对亦不对,他其实不是为了明日而坚强,他是为了她。
为了不给她有机会放弃他,他愿意让自己变成她想要的那一种人。
一个能帮到她,一个能成为她后盾的人。
“那么山长以为自己便不曾为我做过什么吗?”陈白起偏过头,嘴角含着柔笑。
他定了定神,声音很软,亦很低:“比起你为我与寿人做的事情,我觉得欠你甚多,而这一次”他眸底黯了黯,似有逆风在侵袭,但他表情却没有什么起伏了:“我知你急切想解决秦国的事情,私下行事不免冒险,然而我却只能安静地等着你铲除一切的障碍,坐收其成,明明我认为这是我们两人的事情,你为何却总是一个人承担?”
在你心中,我这个山长是否真的那般无能?
陈白起表情有了几分怔松,当她听了这样一席话,也终于明白自家山长的心结出在哪里了。
她轻碰他的手臂,感受到他身躯的僵硬,见他抬起眼来,有些无奈地一笑,柔澈的眸中全是碧光晴澜。
“我知道,山长不希望被焕仙保护在身后,焕仙承认,这一点是焕仙做错了,明明山长是有大本事的人,怎能屈居于人后。”
她这忽然一段大捧大赞的话令百里沛南不禁有些赧颜。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白起仰着头,看着他,很认真的模样。
“可是山长,焕仙认为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而正因为这种不同便形成了各种各类的人,比如一个国家有高阔大论的士大夫,亦是威武奔赴边疆的将军,他讲他们之间论谁更有本事,谁对国家更有益,这不好说,只是能讲各司其职。”
陈白起的话令百里沛南一滞,然后他看着她柔亮认真的眼睛,沉默了下来。
他好像大概知道她要讲什么了,他没有出声,听着她继续讲。
“墨家的事并非焕仙不愿意交由山长去办,只是这件事情焕仙已经插手了昨日焕仙已私下见过墨辨的人,并且他们也已与焕仙达成了协议。”
沛南山长颦眉,下意识抓住她。
“你你说什么?你见过墨辨的人了?”
陈白起看他的神色,似震惊多过紧张,看来在他心中这墨辨并非什么值得担忧的存在。
“之前因为孟尝君的事,焕仙欠了墨辨一个人情,是以他们便恳求焕仙替他们参与了钜子令争夺赛。”她也不隐瞒道。
沛南山长一时因这个消息而气噎于胸口,半晌只瞪着她,没发出一声。
“你、你糊涂啊,这事怎不与我商量才做决定?”隔了许久,他才叱道。
陈白起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弟子还真不孝,这么一会儿,便接二连三惹得自家山长气结。
她虚虚地应一声:“可是眼下只有拿下钜子令焕仙才能够一次性解决掉所有问题,只要有了钜子令在手,我便可令墨侠停下对赢稷的制裁行为,既还了人情,又得了一支秘密组织的力量”
听到这里,百里沛南还哪里不知他家小徒早已谋算好了,只是“你可知道这钜子令争夺赛是什么?”
陈白起闻言,忽然安静了。
百里沛南见她一下没有了声音,脸上的笑意与小意全都一直消弥干净,忽然之间,百里沛南的心一下便揪了起来。
他本有一堆的语重心长、耳提面命的话要讲,可他发生,他的声音随着她的神色变化也一下便消失了。
“山长,你太小看我了。”
陈白起平静又淡然地看着他。
她的语气像喝水吃饭一样稀疏平常。
可百里沛南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眼中失了平时的柔和胸怀与包容周围一切的善意,明明还是那样一双眼睛,但气势却截然不同了。
它一下有了力量,有了威势,更有着与天同齐的自傲。
百里沛南只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一下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他一下便恍然,这可是一个能在鬼谷后卿手中将人夺走,还能在千军万马之中不惧腾腾压力,仍谈笑风生之人。
她不仅是他百里沛南门下的一个恭顺的弟子,更是一个已经有了一身傲骨的少年。
心绪翻腾得厉害,他睫羽不受控制地细微地颤动着,许多话他都讲不出来了。
见沛南山长这样,陈白起吁出一口气,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神色。
“山长,墨家的事便交给焕仙吧,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不是吗?除了焕仙,你的其它弟子,你这些年来倾注一切心血的樾麓书院,还有那些一直信仰着你、能为你而选择赴死的族人,他们每一个人都需要着你。”
“其实山长你的战场并不在秦国,而是在齐国,在那里你能够发挥的力量绝对出乎你的意料,焕仙只希望当我完成任务回国的时候,山长已经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见陈白起终是将话说透说明了,百里沛南也无话可说了。
他发现他虽在辨论会上口战群儒,朝堂上能言善道,但一对上“陈焕仙”,他只有被说服的份。
他强势,以怒火想强硬地压制她,但她却软言相劝,他示弱,以惨痛过往消磨她的意志,但她却以强势的模样来打消他一切顾虑。
想到这里,百里沛南真的是感觉对这个徒弟自愧不如,她的内心是如此地坚定,无论哪一种“方法”到了她那里,都是不奏效的,所以最后不是他说服了她,而是被她说服。
一旦认输了,心中潜藏在最深处的感受便一下涌了下来。
百里沛南语气很轻、很低,像吐气一样呼出一句:“焕仙,山长是真的担心你啊。”
陈白起眼神一动,见山长眉心拧紧成川,那一种与生俱来的忧郁,与长年浸于书海温尔雅融合成一种独特的气质。
如果不让他彻底放心,只怕在他眼中的她,就如同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脆弱,便随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这或许是所有长者的通病吧,哪怕是他们引以为傲、亲眼印证过能够独立的后辈,也总会有一种迷之担忧存在。
陈白起没出声,而是伸出一只手举起。
百里沛南眼神一定,看着她举起的白嫩手掌,又看向她的脸。
没看懂。
“山长,与我三击掌为约吧,只要是与你约定的事情,在处理墨家事情的期间,我便绝不违背。”
她讲完,静静地等着百里沛南的反应。
他先是一讶,接着凝眸似在思索,这段时间不过几秒,他便有了决定。
他也举起了手掌。
陈白起勾起了嘴角,道:“第一掌”
她等他与她约定。
百里沛南没有一丝犹豫停顿道:“你且记得遇上任何险境,都要选择先保护好自己,不可冒进,不可掉以轻心,若遇事多默念为师教的道德心经,切记平心、静气。”
陈白起垂下眼帘,眼眶有些热,她抿起嘴角笑着。
她觉得若自己尚有一个亲人在这世上,估计就像眼前的百里沛一样,担心起她来,便会一直反复唠叨个不停。
她掀起眼睫,张嘴:“喏。”
啪!一只稍小的手掌与另一只修长的手掌合击一掌,然后各自再收回。
陈白起道:“第二掌”
百里沛南再道:“若是遇上难事、急事,不可独自承担,记得传讯于我、我们。”
“喏。”
啪,两人再度击掌。
陈白起道:“第三掌”
百里沛南顿了一下,他表情严肃而认真道:“待秦国的事情办完后,你回到齐国还须回到书院读书,所谓一日不读书,尘生其中,两日不读书,言语乏味,对自身的学涵养,万不能就此中断,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要学、要懂、要理解的东西亦是有很多,山长对你期许很大。”
陈白起自知道他对她的期许有多大。
而她也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了。
他愿意放手,他会回到齐国重建樾麓书院,他想重新打造一座牢不可破的书院为她提供化根系,令她能够“枝繁叶茂”,让她未来能够龙盘虎踞腾飞于浩瀚大陆之上。
一时之间,说不清那冲涌于喉间的是感动还是夹杂着些其它什么感情,她之前一直以为,沛南山长想强大已身是为了自身与族人,她也曾羡慕过他拥有的良好条件与这些年积攒的厚实根基,如她一般,一旦重生便一无所有,一切皆要靠着时间来一步步重新积累。
可是,当她知道,百里沛南有意将已身的全部“力量”都倾注在她身上时,他拥有的都分享于她,她很难让自己心硬如铁无动于衷。
陈白起眼中涌入了许多情绪,色彩复杂得令人看不懂,她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维持如常,笑意粲然道:“好,待山长重整好书院,到时候山长、焕仙还有卫溪师兄,我们三人一同回到书院中,定先得好好痛饮一番。”
三掌为约,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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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其实陈白起跟百里沛南某一方面有着相似,她其实也是一个习惯什么事情都自己处理,十分独立的人,因此两个都想为对方出头的人碰到了一起,那就看谁更强硬吧。
百里沛南并不是一个十分感情用事的人,或许是政客的本性,就算他想说服一个人,也不自觉地会利用一些怀柔政策手段。
百里沛南:可遇上一个软硬不吃的徒弟该怎么办?在线等,急,请支招!
赢稷:那是你还不够硬!
稽婴:那是你还不够软。
陈白起:盖楼。
孟尝君:好多多多章没出场特地跑来混眼熟的吃瓜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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