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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见人间

一世诺 尘尽落 3915 2024-07-16 19:44

  

七月十八,苦菜花出嫁了。

  

双亲有似无,是穆典可置办了一份嫁妆,将苦菜花从梧院嫁了。虽非十里红妆,却也足够殷实。

  

婚礼前三天,嫁妆抬去娄家,引得一帮铁护卫纷纷跑来观礼。

  

调侃娄钟:谁能想到你小子长这磕碜样,还能讨到如花似玉的媳妇,人家还愿意带嫁妆来。

  

娄钟人逢喜事,更比往日大度,任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直把那嘴角笑得咧到了后耳根。

  

有时人长得丑也是一种优势。

  

否则跑去宏里巷跟穆典可讨教剑法的铁护卫那么多,苦菜花怎么偏偏就盯上了他,从一开始的百般嫌弃加挖苦,到后来净日支使他跑腿,跑着跑着就成了一家人…

  

苦菜花不愧是徐攸南的弟子,竟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方显,让方显给她随了一份大礼。

  

而据说当时方显正与石冲在郑老大夫家探讨水利,恰逢其事,黔州牧公子也不能太小气,出手了一卷古籍。

  

兰花俏出身簪樱之家,虽行为放浪,却是饱受过文墨浸染的。在教养女儿上没少下功夫。

  

苦菜花一眼瞧出那卷《兰江亭》是孤本,就此展开,与石冲文墨切磋了一番。两人相谈甚欢,大婚当天,石冲竟还踱过去吃了杯酒。

  

不能不说很有排面了。

  

穆典可大着肚子,何况怕吵,并未前去观礼。

  

自然这些都是自封“洛阳百晓生”的常奇告诉她的。

  

晚些时候,常千佛回来也同她说了此事,知她所虑何事,道:“方显初来时,并未向我隐瞒欲结交石冲的意图。据他所说,容翊在三年前四县被淹之后,意识到大江堤防或有隐患,派人查验了江河两岸的旧工事,自那时便动了水利改建重修的念头。然旧河堤工事牵扯到皇亲贵胄,宁玉一党亦多涉其中,引一发动全局,极易将一桩普通的水利工事演变成为激烈党争,徒增内耗。是故一直推延。但此政早晚要举。容翊这两年里,一直私下派人寻找有真学的治水之才。”

  

说到朝中政事,穆典可就不怎么懂得了。

  

但如方显所言是真,宁玉这位旧相实在黑心烂肺之至,连关乎国运苍生的治水银子都吞吃。

  

因问,“你觉得方显此言,有几分真假?”

  

“以我对他了解,此事泰半是真。”常千佛沉吟道,“但方容要结交石冲,实在不必如此隐晦行事。且以方显的性格,愿耗费一月时光盘桓在外,调养二三十年后才会发作的伏隐之症,也确有些蹊跷。”

  

穆典可想了想,也难窥其中奥义,决心不庸人自扰,“也是我多想。只觉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凑在一起实在奇怪了些。其实哪跟我们有关系呢。不在堡里生事就好。”

  

常千佛也是如此想。

  

退一万步说,就算方显此来常家堡真的别有目的,山不显水不露之前,他也做不了什么。

  

且无理由,无立场,非要去给非敌的方容添点什么堵。

  

他是个大夫,尽力做好医者本分即可。

  

九月霜降,蛰虫咸俯。

  

南归雁净日结伴飞过绿水湖的上空,鸣声回荡。离家三月的常老爷子终于携孙女的手,出现在延岸白茫茫的芦苇荡中。

  

此时穆典可已怀胎九月,肚子大到低头已看不见自己的脚尖了。

  

常怀瑾,常怀壁和常怀瑜姐妹三人前后脚进洛阳,五天前就在娘家聚齐了。

  

穆典可怀疑,要不是自己产期临近,重孙子马上就要呱呱坠地,老爷子恐怕还不舍得回来。

  

爷孙俩离家虽久,却走得并不远。

  

听张伯说,是在洛阳城北郊外的一个村子里,找了一户有闲房空地的人家租住,过了仨月田翁村女的日子。

  

三位姑姑乍见自己一个水灵灵的侄女变成又黑又瘦模样出现在眼前,心疼得当场就掉眼泪了。

  

这天晚上,常素衣没有回自己的柳院,而是留在了梧院,和穆典可挤一个被窝睡,姑嫂俩说了好些亲热话儿。

  

这三个月里,她过得极是不容易,不仅要学着做饭,浆洗衣裳。还要劈柴,扫地,喂鸡,和村里的嫂子们一样天不亮就扛着锄头下地。

  

长到十八岁从来没有为生计操心过的她还学会了记账,盘算着如何省下每天的米油菜钱,点灯的油钱,爷爷的烟叶子钱…

  

最难过的是,她几乎整个白天都不得闲,根本没有时间静下心来研药。

  

夜晚万籁俱寂,倒是好时候,可是她又累又困,何况也没有多余的钱买灯芯和菜籽油。

  

有一回去卖鸡蛋,被一个老婆婆和她的儿媳妇合伙诓骗,不仅少卖了一文钱一个,还叫那家的小孙子趁乱偷走了三个鸡蛋。她发现后要阻止,被那媳妇拽住,又失碎了一个。

  

卖鸡蛋的钱买了盐巴和种子之后就不剩下多少了,她不舍得买饼吃,饿着肚子回家。路上淋了雨,摔了一跤,盐巴化在了水坑里,还丢了一个铜板,她找了好久都没有找着。

  

邻村一个游手混子,隔三差五上门来,有时说好话,有时说歹话。不仅拆了她好不容易扎起来的篱笆,还扬言要放火烧了她和爷爷住的屋子。

  

“我好像知道爷爷为什么要带我去村里住了,嫂嫂。”小姑娘用细软的腔调说道,没有委屈,却听得出这些日子所历的辛酸。

  

穆典可在衾被里握了握常素衣的手,原本不沾阳春水的十指,糙得像结疤的老树皮。

  

“爷爷总是疼孙女的。”她轻声说道,“让你吃的苦都是道理,都是以后能帮助你过好这一生的。”

  

常素衣点头。

  

穆典可望着黑暗里那双黝亮又坚定的眼,感慨爷爷这次是真的下了狠心了。

  

犹记得初次见常素衣时,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的那双眼睛——干净,清透,没有杂质,是人们能够想到的最纯净最温暖的模样——那是一双没有见过人间疾苦的眼睛。

  

或许一开始,常纪海是真的打算想将孙女养成那般模样:不见人间贫苦,不知世事险恶,一辈子无忧无虑,活在祖父与兄长的庇护之下。

  

可是孙女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能粗暴地扼断她的思想,便只能让她明白:并非人间都是常家堡;也不是每一个爱她的男人都能如爷爷如兄长那样,予她安稳周到的守护。

  

“那你还等王植吗?”穆典可问道。

  

“我想等他。”常素衣的声音低低的,含了娇怯,是犹豫过后更显坚定的执着,“我觉得,他会回来的。”

  

“那哥哥嫂嫂陪你一块等。”穆典可笑,摸了摸她的头,“顺便给我们素衣攒嫁妆。”

  

虽夜色深,但她仿佛都能看到常素衣脸上泛起的羞红。

  

少女怀春,原是这样动人又美好的事情。

  

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眼下,这一对相爱的男女,一人愿为了另一人去跋山涉水,一人愿为了另外一人等待,这样的感情,便让人觉得很美好。

  

今日花开直须赏,勿忧明朝雨与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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