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武阳城东北方向。
荒野之中,黑压压的一片成军,旌旗如云,甲衣如潮,如同江河泄地一般,向北面的彭模城涌去。
大纛之下,成汉的镇西将军任调,胯骑大马,手按长剑,满脸焦急的神色,恨不得带着这些将士插翅飞到彭模城去。
因为任调知道,成都的兵马原本合计不过三万,调了五千兵马镇守汉中,又调了五千兵马去平定广汉的造反,如今成汉的京师成都,总共兵力不多一万有余。
而最为重要的是,李寿刚刚登基,城中各种势力风云暗涌。城中很多士族和官员并不满李寿篡位,难免会与司马珂勾结,而解思明和罗恒等人又主张降晋,一旦敌军兵临城下,很可能便出现通敌的现象,届时成都便岌岌可危。
其实不但文武百官很多人不支持李寿,城中的百姓和士民也对李寿痛恨入骨。因为李寿进攻成都的时候,为了激励士气,纵容士兵抢掠和奸女,残害了很多百姓和士民的妻女,这才刚刚过去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无法抹平百姓和士民心中的创伤,如果一旦司马珂大军兵临城下,不等司马珂攻城,便可能引发成都城内的大乱。
任调坐到镇西将军这个位置,自然明白城内的形势,所以他无论如何要在彭模与司马珂决一死战,组织司马珂进攻成都。
在他看来,晋军劳师远征,又走了六七百里的山路,必然疲累至极,正是攻袭的最佳时刻。
好在武阳离彭模城极近,任调一大早便率军出征,很快便跑了十余里路,日中之前,便可赶到彭模城下。
任调回过头来,望向身后那黑压压的一片大军。这些川军都是成汉的精锐之师,其中更是不乏勇悍的巴氐人,心头愈发战意高涨。不管众人将司马珂传说得如何神勇,在他眼里终究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只不过运气稍稍好点罢了。
轰隆隆就在成汉将士跟着任调一路向前急行时,前头突然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任调脸色一变抬头望去,却见得远处竟然有一片乌云涌来。
“放缓行军,准备迎敌!”任调高声喊道。
随着号旗层层传递,前军顿时放缓了脚步,军中的弓弩手,纷纷取出箭枝,准备迎敌。
对面的乌云越来越近,逐渐可见是数百骑兵疾驰而来,一杆晋军的幡旗高高的飘扬在空中,迎面径直奔往成汉大军。
任调的眼中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难不成敌军便以数百骑兵硬冲他一万多大军?
此地尚处在川中盆地边缘,不似盆地的中央地带可以一马平川。大军的两翼之处,尽是丘陵,想要骑射袭扰两翼极难,如果硬冲,那便是早死。若说比射箭,骑射再强,又怎么比得上步射?
成汉大军虽然放缓了脚步,但是依旧在向前前进,任调丝毫没有把这群来势汹汹的骑兵放在眼里。
来者正是虞啸父率领的五百精骑,虽然骑的是相对矮小的川马,但是依旧气势如虹,一往无前。
眼看离成汉大军越来越近,虞啸父手中的长刀一拦,众骑兵便逐渐放缓了马速,然后慢慢的停了下来。
任调见来骑逐渐停了下来,心中虽然疑惑,却丝毫没有半点将这数百晋军的骑兵放在眼里,只是催促众步卒继续向前行军,命令弓弩手搭箭在弦,随时准备施射。
两军越来越近,眼看便到两百五十步外,虞啸父手中战刀一举:“开弩!”
随着弩机尾部的绞盘的响动,以及弓臂被拉动的声响,五百张十石大黄三连弩便开好了弩,一枝枝弩箭也推上了矢道,瞄准了来军。
敌军越来越近,眼看便已到了两百步之内,虞啸父怒声吼道:“开弩!”
众骑兵齐齐按动悬刀,五百枝弩箭,在强劲的推力之下,发出一阵阵撕裂空气的声音,一道道流光向敌军倾泻而去。
任调身边的一名亲兵,被一枝箭镞射中面门,一声不响的倒了下去。
随后,四周惨叫声大起,在这种密集的阵容之下,五百枝弩箭射中者大半,转眼之间便有两三百人中箭。
在这个距离之内,十石大黄弩的威力极其恐怖,几乎是人马俱碎的效果。
虽然两百多人的伤亡,在万余的兵马之内,只是溅起了一小片水花,但是那强劲的弩箭,还是给众成汉大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尤其是身旁有人中箭的将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袍泽或高声惨叫,或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还是极其惊恐的。
任调嘶声怒吼:“压上去,射杀他们!”
然后,他话音未落,对面的晋骑已经齐齐调转马头,向前逃窜而去。
“放箭!”任调大吼。
成汉军中千箭齐发,如同倾盆大雨一般向晋军骑兵射去,奈何虞啸父早已率着众骑兵策马滚滚而去,只留下一溜的烟尘,那上千枝羽箭,远远的落在他们的马蹄之后。
任调见敌骑退去,虽然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命令大军全速前进。
晋军骑兵射了一轮箭之后,逐渐消失不见,众人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在成汉大军又前进了一里多路的时候,发现前头的晋军骑兵,居然在张弩等着他们。
顿时,任调气得七窍生烟,高声吼道:“刀盾兵,举盾!”
成汉军中的刀盾兵,一个个将大盾高高的举在头上,尤其是前头的成军刀盾兵,手中的大盾搭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天棚。
虞啸父见得敌军用大盾护住顶部以防抛射,当下喝道:“举弩,抬高三寸,放箭!”
弩箭的破空之声,再次自晋军骑兵之中呼啸而起,数百枝弩箭恶狠狠的向敌军大阵之中倾泻而去。
由于虞啸父下令抬高了三寸,此次的弩箭便抛射到了三百步左右位置,落到了成军的中后军之中。三百步的距离,虽然威力减弱了许多,但是依旧不亚于普通弩箭,而成军的中后军虽然也有轻步刀盾兵,但是数量并不多。
这一通弩箭激射过去,成军又被射倒了近百人,虽然伤亡不高,但是对成军的士气又是一次打击,任调虽然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无可奈何。
他这次自成都出兵,原本是为了在岷江设防,阻挡晋军的舟师,骑兵起不到作用,所以根本就没带骑兵,身边只有百余名骑兵,就算追上去也是送死,只得作罢。
就这样,晋军骑兵,射了跑,跑了再张弩等候。每次跑出一里多外,必射一轮,七八里地便射了六轮箭雨,射倒成军七八百人。
七八百人,虽然算不得元气大伤,但是对于一万多的大军,也算是伤筋动骨。而对于成汉大军来说,敌军丝毫无损,而己方损兵折将数百,在士气方面的打击是巨大的。
终于,眼看远处的彭模城已在望,只有两三里的距离,晋军的骑兵不再出现,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任调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晋军骑兵这通骚扰,在他心中留下一种不祥的预感。
东晋大将军司马珂,恐怕并非他想象中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倒像是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彭模城。
城楼上的晋军遥相眺望,倏然发现天地相接的地平线尽头上隐隐有一道黑线在缓缓蠕动。
隐隐的雷声越发响了,所有的晋军都听到了声响,纷纷转头眺望南方,那黑线已经变成了一道汹涌澎湃的黑色巨浪,挟带着巨大的的声势向着彭模城席卷过来。
耀眼的寒芒映亮远处的长空,那是一片雪亮的刀枪!
城楼上的晋军都知道,任调的大军终于来了。
成汉大军之中,任调抬头望去,只见城头之上,隐隐可见晋军的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进入彭模的晋军尚未攻往成都。
在他的号令之下,大军缓缓向前逼近,最后一直抵达了彭模城三百步之外,才缓缓的停了下来。
数骑直奔城下而去,一直在十余步之外才停了下来,一名将领纵马而出,高声喊道:“南晋大军,竟敢偷袭我大汉城池,今我大汉王师已到,尔等可敢出城决一死战?”
这名成军将领,倒也声如巨雷,气场强大。
城上的虞啸父高声喊道:“我大晋王师,已杀往成都,如今此地只有一千守军,岂可出城?尔等若是不服,可前往成都,与桓将军决战一场!”
那成军将领抬头望去,果然见得城楼上不过四五百名守军,便已信了几分。就在他抬头的那一刹那,便看到了城楼正中的司马珂。
虽然隔着四米多高的城楼,但是那成汉将领见得司马珂此般气度,一眼便看出此人是城中的主将,便扬声问道:“请问此城主将乃何人,以便回复镇西将军。”
虞啸父高声喝道:“此乃大晋宗室、大将军、西阳县王殿下在此,你伪汉国镇西将军算得甚么东西!”
那成汉将领不再多问,当即便策马而归,向任调汇报所打探的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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