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新以前在奥秘制药的时候,身为法务总监,年入百万,有房有车,生活也已富足。按说一动不如一静,但他还是决定自己办律所。
一是考虑到自己工作经验和人脉都已经倒一定火候,二是他在医药和食品安全类法律业务也算是专家,也到创业的时候。
不过,肖听芷却明白他的心意。老林农家子弟出身,小时候吃过不少苦,按照肖姐的说法就是有强烈的不安全感。他是个有必须要强大压力才能发挥的人,如果躺下去得过且过,整个人也就废了。生命不息,赚钱不止。
林国新听肖姐这么说,禁不住摸着额头道:“小肖你是懂我的。”
律所新创,人手不够,老林请肖听芷过来帮忙。有玲珑心窍的肖姐招呼应酬,却也省心。
为了老林的开张大吉仪式,肖听芷熬夜写了发言稿,又修改了半天,这才让老林当着众佳宾的面照本宣科的念完。然后是鼓掌,热烈地鼓掌。
小肖是主持人,今天又穿上晚礼服,化了浓妆,那种明媚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走完所的流程,她微笑着道:“国新律师事务所谢谢各位佳宾光临,是你们的支持使得天涯若比邻,陌路成兄弟。林总还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宴,请佳宾先去三楼稍做休息。”
三楼是一家茶社,其实就是麻将馆。
四川人骨子里都有种乐天的性格,或者说不正经。无论如何严肃的场合,无论如何高大上的仪式,他们都能变成大吃大喝的酒大碗。酒大碗不能没有麻将,缺少麻将的聚会就好象汤里没有发盐。时间是下午三点,到六点吃饭还能摸几圈。
顷刻,茶社中哗啦啦麻将声连绵不绝,间或麻友算帐、扯皮,摸到大牌后激动的大叫声,烟火气十足。
周一语是江南人士,从小自律,对于烟酒麻将一类不良嗜好深恶痛绝,只含笑坐旁边看。肖听芷怕他无聊,就走过来:“周总,这家茶楼的漂雪很不错,茶叶采自海拔一千米以上的高山区。你尝尝,如果好,我让林总送你两斤。对了,这里的峨蕊更好,只是要清明的才好。过了谷雨,就少了那种特有的回甘。”
小周总调侃:“小肖你对这里挺熟的嘛,刚才开业仪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律所的合伙人,要不要考虑一下跳槽。我想,林总这里的工资肯定比金色时代高得多。”
肖听芷笑着回答:“老林这里是不错,不过我还等着金色时代上市,怎么也得等拿到股票再说。”
周一语忽然满面严肃:“不用等了,现在就走。”
肖听芷一愣:“周总,我不明白。”
“现在就走,但不是来林总这里,而是去总部。”周一语缓缓道:“我马上要回总部组建团队运作金色时代IPO的事,以前我也曾经参与过类似的方案,但独立主持项目还是第一次。说不紧张也是假话,可更多的是兴奋,是成就自我的满足感。我和你共事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从刚到公司开始,我就认可你的工作能力,到现在依旧认可。或许伱的学历并不符合团队要求,但你有一种重要的素质深深地打动着我,想知道是什么吗?”
肖姐:“什么?”
周一语:“强大的精神力,强大情绪调控能力,无论何等艰难何等尴尬何等难堪的情景,你都能坚持到最后,永不认输。按照四川人的说话就是‘只要死不了,就得臊堂子。’有你在,团队就有一种气质,而这点恰恰是我带不给大家的。”说到这里,他轻轻笑起来:“我需要一个总务需要一个大管家,IPO如果成功,股份肯定少不你的,有没有兴趣。”
肖听芷一张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周总,我…”
周一语:“你再考虑一下,不用急着回答我。”
四川人打麻将还有一个恶习,那就是爱抽烟。茶馆虽然是公共场合,却不禁烟。老烟枪们打牌的时候大脑高速运转,烟一根接一根简直就是不离手。周一语坐了半天,终于被熏得受不了,便走到天台透气。刚到外面,发现外面晚霞满天。
盆地冬天湿冷,雨水多,常常是一下就是十天半月。前几天和章喜悦聊天的时候听她说,几年前成都下过最长的一场冬雨为期四十天,下得电线上的麻雀都站不住。
这次的冬雨也下了有一阵子,可算是放晴了。从这里朝西面看去,却见夕阳中,一圈雪山在地平线那头清晰可见。
周一语来成都小半年,所见的天空整日都是灰蒙蒙的,现在终于看到“窗含西岭千秋雪”的景物,顿时激动,掏出手机拍个不停。
“周一语。”一个声音气呼呼地从背后传来。
周一语回头就看到满面煞气的章喜悦,招呼她:“喜悦快来看雪山,谁惹到你了?”
章喜悦:“谁惹到我自己心里清楚,是你是你,就是你。”
周一语:“我怎么了?”
“周一语你是不要回总部主持金色时代IPO?”
“对,大家都知道。”
“那我问你,你是不要带肖听芷一起,让她加入你的团队?”
“是,我刚跟她谈过。”
“好你个周一语,你带肖听芷也不带我。我究竟有哪点比不上她,学历、工作态度还是能力,你说呀!”
周一语不想解释,只摇摇头。
这让章喜悦更恼,她大声叫:“周一语,我好歹也是技术大拿,好好好就算我技术一般,可你刚来的时候,技术部门那块不都是我撑起来的。我对工作认真负责,只要手头有活,绝不隔夜,加班都加到头秃。好好好,我成绩也不是太出色,眼哥的事情给公司造成极大麻烦,不过现在也解决了。刚才他打电话过来跟我说,苏思芮做试管已经成功,做了个双胞胎,说将来要拜我做干妈?开玩笑吗,我还是单身,怎么当人干妈,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二十九岁了,连男朋友都没有,都成大龄剩女,我太惨了。”
“好好好,就算我一无是处,可我们是朋友啊。周一语,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我陪你撸串,陪你大半夜开车去仁寿,听你说话,听你说你过得很艰难。我们不但是好朋友,也是哥们儿,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有钱恰也不带上我,忘恩负义,塑料兄弟情啊!”
章喜悦越说越冒火,又蹦又跳。
周一语却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章喜悦最见不得小周总这种看别人都是小孩子的样子,终于暴走,一把扯住他:“你说呀!”
周一语忽然小声说:“按照公司制度,员工不能发生办公室恋情,更何况是在同一个团队。”声音里竟带着少有的温柔。
章喜悦呆住:“你…我…我一直拿你当兄弟的…”
昨天林国新给袁大夫送花的时候,她还言之凿凿对周一语说:“一个男人喜不喜欢一个女人,从眼神中就能看出来,林律师刚才看袁大夫的目光中就没有恋人之间应该有的那什么呢…对,亮光…当一个人看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就会两眼放光,跟一百瓦的灯泡似的,藏得藏不住。”
此刻,周一语眼睛里就有光。
章喜悦彻底混乱:“你让我缓缓,你让我缓缓。”
章喜悦是怎么知道肖听芷要跟周一语去总部加入团队的呢?原来,茶馆人实在太多,川人多八卦,隔墙有耳,杨小红杨阿姨看两人在旁边嘀嘀咕咕,八卦心起,就在旁边偷听得囫囵。
八卦是带着翅膀的,瞬间,她所认识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谢桂堂和林为兴冲冲过来,刚到茶社,迎面就撞到始作俑者杨小红。
喜悦妈妈:“好狗不挡道。”
老谢:“恶狗拦路。”
“你…”
“你什么你,怎么滴,不服?”老谢怪眼一翻:“起开。”
杨小红气得要命,偏偏还回不了嘴,眼珠子一转,换成笑脸:“老谢,上次在袁大夫那里咱们说好化干戈为玉帛的,咱们是朋友了,以后不掐行不行。对了,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看她服软,老谢点头:“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什么事,有屁快放。”
杨阿姨:“对了,我刚才听说你幺女肖听芷要调总部去上班。”
“调就调呗…不对…”谢桂堂好象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他抬头看过去,就看到女儿正在陪一个客人说话,顿时怒不可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腾地从轮椅上跳起来,朝她冲去:“谢素蓉,你怎么调走了,股票呢,我要住新房子,汽车按揭怎么还,你疯了?”
肖听芷看到气势汹汹冲来的父亲,吓了一跳,忙朝客人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这里有点状况,先处理一下。”
老谢已经气得浑身颤抖,口中最翻来覆去说:“股票股票,三百万,四百万,五百万,完了,人走茶凉了。”
肖听芷被他罗嗦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喝道:“爸,你不懂就别乱说话。我加入的是周总团队,该得股权一样都少不了。”
“一样都少不了,那就好。”老谢又疑惑:“既然没额外好处,你干嘛还跟周一语过去,那不是多此一举?”
肖听芷更不满:“爸,今天这么多客人,不要让人看笑话。”
“不对,你不是那种做无用功的人,肯定会有更大的好处,肯定是的。我自己生的娃是什么秉性还不清楚。”老谢高兴得直拍大腿。
这一拍,心中忽然大震:我怎么跑了这么长的路,我这腿…
正在这个时候,有位客人对着窗户大叫:“雪山,看雪山!”
所以客人同时转头,就看到西面雪山那巍峨震撼的身躯,同时发出一声喊朝窗前拥去。
老谢被人撞中,惨叫着朝地上倒去。还好袁大夫伸手扶住他:“小心些,咱们这个年纪摔不得交。”
老谢:“放屁,地躺门听说过没有,我滚一个给你看。啊…是袁老师。”
旁边的林为嘀咕:“地躺门,听名字就是邪魔外道。”
杨小红咯咯笑:“对对对,今天必须整死他,除魔卫道。”
老谢:“我先除了你这个老娘们儿。”
雪山被夕阳燃成金色。虽然隔成都有接近两百公里,却巍峨雄壮,俯瞰着芸芸众生。
人间的悲欢并不相通,雪山只觉得他们聒噪,只是静静站在矗立在那里,看着他们生活在这座一千七百万人口的大都市。
看他们活得有点累,有点烦,有点伤心,有点快乐,还有点…小小的幸福。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