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建设和杨小红又吵了起来,还是因为吃饭问题。
老章糖尿病,少盐少糖少油,他又怕死,平时在饮食上严格到近乎变态。但凡桌上摆了不合他心意的饭菜,就会发作,尤其是见不得炒菜。
在他看来,那种油汪汪的炒肉丝炒肉片简直就是吾之砒霜。
杨小红却不同,她最喜欢高油高热量的食物了,而且怎么吃也不胖。
按照她的说法,吃菜嘛,就得有一口咬下去满嘴油才过瘾。当年在工厂吃食堂的时候,大师傅舀菜,一勺子下去,肉少点倒也罢了,如果油水不给够,工人大哥绝对不依。
章建设嗤之以鼻,骂妻子没文化,尤其是不懂吃文化,素质矮,水平低。
关于吃饭的分歧,在章建设的糖尿病越发严重之后更甚。
这一日杨小红又将一盘青红辣椒炒肉端上桌,章建设拍案而起,怒叱:“你这婆娘是要用肉谋害亲夫吗?把肉都给我倒了,都给我吃素。”
杨阿姨嘀咕:“你这老头,自己不吃肉不伸筷子就是,我和喜悦还要吃呢!你自己看了嘴谗,心里难过,就不许别人吃。管天管地管空气,还管到我们嘴巴里来,哪里有这样霸道的?”
杨小红年轻的时候家境贫寒,后来去工厂上班,薪水也是低微。嫁给章建设做服装生意,进货、守门市、带娃、教育孩子,可说是一刻不得空闲。她和章建设事业刚起步的时候非常节约,到省城进货,无论多迟,无论多饿,非得要回家自己作饭,不肯浪费一分钱,总算积攒了一些家业。
可惜人的努力还得看身处的时代,网购的冲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到来,线下服装门市首当其冲。章建设和杨小红渐渐地感觉跟不上了,门市开一个倒闭一个,身家也以肉眼可见速度缩水。最后没得办法只能彻底退出江湖,来成都和女儿团聚。
提起以前的事,章妈妈很失落,说,自己当初风里来雨里去,为了这个家,连碗豆腐脑都舍不得买,本打算等有钱了,再说个人享受的事。谁料到最后还是破产了,这不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吗?早知如此,当年有钱的时候就该放开了玩,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
现在家里都这样了,你还不许我吃肉,我嫁了你,究竟图什么呀?
章建设被她唠叨得受不了,忍不住骂,你不吃肉会死吗,我吃肉才真的要死。杨小红你以为你是谁,皇宫里的娘娘,要吃龙肝凤髓?
章妈妈回嘴,我不是娘娘,伱也不是天子,真要说,你就是皇宫里的公公,咱们各自容忍,凑合着过吧。
这已经涉及到人身攻击了,章建设脸色铁青,正要掀桌,章喜悦一看不妙,忙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爸,我永远占你这边。妈做的菜真的好难吃,妈呀,我怎么活到现在。你看这炒肉丝,肉都柴成这样,都没香味。还不如全素,至少能吃到蔬菜本身的味道。”
确实,自从老妈做了保洁后,每天回家都说累了。她以前做菜本就不行,现在一潦草,饭菜更是不能吃,章喜悦忍她已经很久了。
杨小红大怒,掏出手机。
章喜悦也掏出手机,准备跟老妈干一场。
忽然,杨阿姨有个视频进来,她忙接了:“啊,老七啊,啥事?”
“老七?”章喜悦探头看去,电话那头竟然是谢桂堂。心中好奇得要命,谢七叔不是和老妈结下大仇,就差你死我活,什么时候和好了,关系好象还不错,这不是胡闹吗?
电话那头,谢桂堂正在做饭:“杨小红你不是要跟我学做饭吗,这样,我一边做给你看,一边讲解。放心,这道莴苣炒肉片没有放作料,没多少油水,正好适合你家男人。”
杨小红:“没油水没作料,能好吃吗?”
老谢“莴苣本身就带着香甜味,其实真不用作料的。关键是火要大,莴苣切得要薄,爆炒五秒出锅。我估计你刀工也不行,咱们从最基础的学起,我先教你怎么切菜。”
杨小红不满:“我切了一辈子菜,还用你教?”
“你还走了一辈子路呢,也不见你变成苏丙添?”老谢把手机搁在旁边,操起菜刀开始切莴苣片。
却见他左手虚握,指尖压住莴苣头,右手执刀,微一呼吸,菜刀就如笃笃笃一阵剁,如同暴风骤雨,看得人眼花缭乱。只片刻就把莴苣切完。
杨阿姨心中佩服,但口头还是不服输:“要快谁不会啊?”
老谢:“确实,快不难,难得是切片要薄,你看。”他用手指拈起一片莴苣凑镜头前,却见那片菜薄如蝉翼,呈半透明状。
还不等杨小红感叹,老谢将手中莴苣片一扔。那片莴苣竟神奇地贴在墙上:“只要菜切得够薄,每一片都能贴墙壁上,这就是刀功。”
电话这头,大家看得心中惊奇,章喜悦更是欢喜地叫起来:“七叔真了不起。”
老谢得意:“我谁呀,当年可是当过厨师的。”说着就热了油,下菜,在冲天火光中五秒起锅。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就这么一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莴苣肉片,却散发出诱人的光泽,隔着屏幕仿佛也能嗅到香味。
正在这个时候,镜头外伸出一只手来,夹了一筷子肉。
老谢拍了那只手一记;“偷吃,让你偷吃。”
镜头外传来一个小男孩的闷哼:“老七,你动作太慢,饿死了。”
没错,那个小男孩自然是林律师的娃林为,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正是饿得快的年纪。
赶走林为,老谢又教杨阿姨做牛肉干,等会儿他要和林国新喝两杯,用来下酒。这菜看起来简单,其实挺复杂,花的时间也长。他一边做,一边和杨小红聊天:“喜悦妈妈,袁大夫给周总打电话效果怎么样?大前天她还哭唧唧把我叫去公司,说小周总死活不搭理她,就算电话过去,也是恩恩几句了事。袁大夫在电话里所说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都是学你的?”
杨小红:“是啊,我说一句她就复述一句,一个字都没变。”
老谢:“你这个办法究竟行不行啊?”
杨小红:“什么行不行,谢老七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
老谢忽然焦躁:“袁大夫每天见到我都说她伤心难过抑郁,心口疼,背心疼,脑壳痛,反正能痛的地方都得痛。你是我推荐给她的,如果搞不定,我老谢面子往哪儿搁?”
章喜悦妈妈刚才和丈夫争吵,心中正不爽,顿时大怒:“谢桂堂你什么意思,我看你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你来求我帮忙,我也是看在袁大夫的面子上才和你暂时休战。搞清楚了,咱们之间的关系,还处于战争状态。这种调解家庭关系的事,整个公司,我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
老谢:“哟喝,还吹起牛了,你看你看你袁大夫说都是啥话啊,弯酸牙尖,别说周一语就连我听了也想打人,太尴尬,太尴尬了。”
杨小红:“你懂个屁,尴尬就对了。母子之间要脸做什么,就是得腻,就是得脸皮厚当吃肉。反正这么干就对了,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和好的。”
老谢:“我反正不相信你。”
“呵呵。”
“你呵呵个鬼。”
眼看着两人要隔着手机互杠,镜头中,肖听芷咳嗽着走进厨房:“好大烟,呛死了,怎么不开油烟机?”
“节约归己。”老谢:“这里呛,你病刚好,快出去。咳咳,妈的,我好象脑壳有点昏,不会是被你传染了重感冒吧?”
肖听芷没有注意到老谢正在和人视频,点点头:“自己注意点,别病倒了,到时候可没人管你。”
老谢不满:“你发烧躺床上那么多天,还不是老子端茶送水,还不是老子在给你做饭,你还有没有良心?忤逆的东西。”
肖听芷冷哼:“我忤逆,我不孝,对对对,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才知道啊!今后你还会有更深刻的体会。”
“什么体会,你想干什么?”老谢大怒:“送我去养老院自生自灭吗?”
肖听芷淡淡道:“不会,你当年抛弃我和我妈这帐咱们还没有算。我会留你在身边,守你一辈,看着你慢慢变老,睡眼昏沉,慢慢死去。我将来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孩子。我要告诉他们,看,这就是你外公,一个渣男,妈妈永远不会原谅他。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要孝顺他,爱他,因为他会很慈祥,他爱妈妈爱你们,他离不开咱们,他永远担惊受怕,害怕失去我们,失去他的家。”
肖听芷走出厨房后,老谢的眼泪落下来,良久,骂了一声“好大烟,熏死老子了。”就伸手开油烟机,关上视频。
这边,章喜悦和杨小红呆若木鸡。
章喜悦和老妈视频:“妈,袁大夫打电话给周总是你干的,我就说那天的电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那么尬。妈呀,我鸡皮疙瘩都听出来了。”
“对啊,是老七求我帮袁大夫的,我当时想啊,袁老师好歹差点成了我的亲家母,虽然她人实在不成,但有忙还是得帮。”
“什么亲家母,我和周总是清白的,杨小红你乱说什么啊,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我这不是误会了吗,你也别气,老娘更气。你说你都多大年纪了,再过一年就成大龄剩女,我现在也想通了。周一语那种条件的男人肯定看不上你,咱们能不能清醒一点,现实一点,找个合适的就嫁了吧。”
“杨小红你再胡说我翻脸了。”
两母女虽然面对面,却用视频聊得上劲,说到得意处,二人更是咯咯笑个不停。
这一说,就说了两个小时。
两人自翻脸后这段日子又攒了许多八卦,急需分享。
杨小红:“喜悦,你晓得吗,秦副总的老婆和他闹离婚。老秦脾气不好,家里的活儿一点都不做。他老婆实在忍不住,丢下孩子回娘家了。秦总带两天孩子,实在是被烦得不行,服了软,跑娘家去接老婆。最后答应把父母的老宅过户给她,这才取得了谅解。”
杨小红:“小刘你知道吗,连续三个月销冠,赚了好多钞票。这人一有钱就飘了,你猜她干了什么,她跟着小汤学坏了,同时和两个男朋友交往,却没有小汤的手腕,时间管理不过来,以至两男友撞车…那个闹得呀…”
杨小红:“两个月前离职的小娜晓得吗,找不到工作,想回金色时代,找到周总。周一语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走了就别想再回来,自然不肯。小娜的爹妈直接找到周总,又是送烟酒,又是请吃饭,最后更是帮人打扫出租屋的卫生,搞得周一语尴尬得不得了,又不好跟两位老人翻脸。只得动用他的人脉,给小娜在另外一家公司找了个职位。哎,周总这人看起来清水脸,其实心很软的。”
章喜悦:“妈,你等等,我先拿瓜子,咱们一起磕。”
“好,一起磕,你买的奶油味山东瓜子不错。”杨小红一只手啃瓜子,一只手拿着手机忽然叹息:“周家母子这种闹,实在没意思,母子不能搞成这样啊!是的,电话是我教袁大夫打的,我也是做好事积德行善,主要是周总这个人真的不错,对我也好,你说我能不帮吗?”
章喜悦点头:“老妈你说得对,做得对。”
杨小红苦着脸:“可现在周总接电话的时候都敷衍了事,这么下去怎么行,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幺女,你得帮帮周一语啊。”
章喜悦也苦恼:“这事还真不好帮,调解别人家庭关系我不会啊,我还是青春美少女,哪懂得这些。”
过足了八卦的瘾,看看时间不早,章喜悦:“老妈,最近公司事多,工作做不完都要带回家里来,不跟你聊了,我去干活。妈妈注意身体,妈妈再见。”
“幺女,工作哪里有做得完的,你也要注意身体。”
两人放下手机,同时发出冷哼,嫌弃地转过身去。
章建设:“你们是欢喜冤家吗,有什么话非要用手机说。电话一放,就跟十仇八恶似的。疯子,两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