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中回到自己所居的小院时已是深夜,却见奚人公主撒兰纳正站立在院中等候。◎◎
李城中一怔:“找我有事?”
撒兰纳点点头,又看了看李诚中身旁的李承约,李承约嘻嘻一笑,拍了拍李诚中的肩膀,自己回房去了。
李诚中道:“要不去我屋里谈?”
撒兰纳俏脸一红,摇头道:“不了,就在此处说吧。”
黑夜中李诚中看不到对方羞红的脸,他喝了些酒,也没注意到自己深夜邀请对方去屋中是否合乎礼节,在他这个后世人眼中,此乃待客之道也,于是仍旧坚持道:“走吧,别跟外面傻站着了,进屋喝茶。”当先就进了自家房中,自有仆役进房点明烛火,顿时满屋透亮。
李诚中在门口看着撒兰纳,道:“怎么了?进来吧,别那么客气了,有什么进来再说。”
他这话声音较大,响彻整个小院,撒兰纳更是羞得站不住了,想要赶紧离开,逃脱这个“登徒子”之手,却又犹豫着没有走,毕竟事涉整个部族的生死,兹事太大。想了片刻,终于还是进了李诚中的房间。她弓马娴熟,领军征伐过不知多少次,心道若是对方用强,自己倒也不怕,至于些许流言蜚语,此刻倒也顾不得了。
李诚中见撒兰纳进房间的脚步有些惊慌失措,不禁莫名其妙,到门口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意外,便将房门合上。这个举动让撒兰纳又增添了些许慌乱,却不是李诚中所能意识到的了。
李诚中将仆役刚才提进来的茶水分了两盏在桌上,招呼撒兰纳喝茶,自己却将布巾投到水里浸湿,擦了擦脸和脖子。
撒兰纳连忙转过头去,心里怦怦乱跳,暗道:“这厮好没正形,怎么上回没有看出来?”
李诚中自己擦洗完毕,顿觉jing神一振。向撒兰纳笑道:“你要不要也擦擦脸?对了,我这里没有新的毛巾了,我去跟他们要一块。”
撒兰纳连忙转过头来道:“不要!”
李诚中点点头:“行吧。那你喝点茶。咦。你脸上那么红?刚才也没见你喝多少酒啊。”
撒兰纳端起茶碗抿茶掩饰,喝了几口茶水,将乱跳的心收拢,深吸了口气道:“没什么。有点热。说正事吧。”
李诚中坐到桌前,问:“说罢。什么事?今晚酒宴上见到那个阿钵的事情?”
撒兰纳点头:“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汉人是怎么打算的?是不是要议和?”
李诚中犹豫了半天,不知该怎么说,终于还是道:“我也不太清楚。今天刚刚来到蓟州,咱们是路上相遇的,这一点你应该知道。说实话,那个契丹人的出现让我有些吃惊,别看我是行营都虞候,但在卢龙军中资历尚浅,也没什么太大的后台,根基不深。在赵敬的眼里。可能并没有怎么看重我这个都虞候。所以他也没有跟我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撒兰纳道:“酒宴上我注意到你的神情,似乎你也不知道。”
李诚中忍不住调笑:“承蒙公主厚爱,对李某如此青眼有加,李某深感五内。”
撒兰纳啐道:“莫要太过自作多情。”
李诚中叹了口气:“没想到你是大名鼎鼎的银月公主,草原上传唱的第一美人。”
撒兰纳脸又红了,迟疑片刻。道:“没想到你真是那个威震营州的李将军。”
李诚中一乐:“咱俩别相互吹捧了行么?什么‘威震营州’?运气好些罢了。自打那次相见,已经有半年了吧。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真是有缘啊。”
撒兰纳被勾起当i树林中联手御敌的回忆,不由心下一暖。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在烛火中回想往事。李诚中偷眼看着对面的撒兰纳,娇艳如花的俏脸上一双大大的眉目正凝视着摇曳的火蕊,令他心头不由一荡。
李诚中咳了一声,将自己从这种极为暧昧的气氛中拉出来,轻声问:“最近怎么样?”
撒兰纳微蹙轻眉,叹了口气道:“不太好。这半年里,我们和契丹人打过两次,都败了。牙帐从饶乐山迁移到了大牙口,族中丁壮损失不小。如果你们汉人真要和契丹人议和,恐怕我们撑不了多久。”
李诚中道:“若是真要议和,你们也别硬撑着,避一避吧,躲过这个风头再说。等我们和宣武军的战事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撒兰纳摇头,抬眼看向李诚中,目光中透着坚毅:“我们没有地方可躲了,我们已经从赤山退到了饶乐山,又从饶乐山退到了大牙口,千里牧场都被契丹人占据了,再往后退就是燕山。没有了牧场,我们奚人、还有西契丹人,就没有可以放牧牛羊的地方,我们的族人就会成为契丹人的奴隶,我们就再也无法供奉狼神,整个奚族就会被狼神抛弃。无论怎样,不管你们汉人是不是要议和,我们都会和契丹人作战到底,保卫我们的草原,保卫狼神的尊严!”
李诚中听着撒兰纳语气坚定的话语,心中微微酸涩:“可是…你们能战斗下去么?”
撒兰纳凄然一笑:“本来这次山后行营军议之前,我们以为可以得到你们汉人的支持,可是现在看来…”顿了顿,撒兰纳忽道:“不过没关系,我会再去联络室韦人、靺鞨人和霫人,如今各族都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你们汉人不管,我们就自己作战!奚人在草原上生活了世世代代,我相信我们能够延续下去,我们不会消亡,我们更不会做别人的奴隶!”
李诚中心中怜惜,真想将撒兰纳拥入怀中,保护她不受别人的欺负,不受外族的羞辱。当下道:“如果实在不行,来营州找我,我给你划一片草场,让你的族人继续繁衍下去。”
撒兰纳明亮的双眼直视李诚中:“真的么?可是我们不会和契丹人善罢甘休的,你不怕惹麻烦?”
李诚中淡淡一笑:“我不是个怕惹麻烦的人。就算契丹人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们。无论别人怎么做,有我营州军在这里一天,我就保你奚人一族无虞!”
望着李诚中眼里流露出来的真诚和自信,撒兰纳心中又莫名其妙生出一阵慌乱,忙低下头,轻声道:“谢谢。”
正在这时,却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人强行踹开,就见一条壮硕的胡人大汉冲了进来,正是西契丹王子呼里,他身后跟着正在苦笑的李承约。
呼里踹门的时候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进来见李诚中和撒兰纳两人相对而坐、衣襟整束,只是谈论饮茶,于是面色稍霁,大步来到撒兰纳身边,问道:“阿撒妹子,没事吧?”他这句话说的是汉话,说的时候眼光瞪视李诚中,充满了敌意,显然对李诚中十分不满,李诚中听后很是尴尬。
撒兰纳大羞,斥道:“你怎么如此无理!还不快向李将军赔罪!”
呼里哼哼哈哈之间含含糊糊的说了声“对不住”,撒兰纳也没法再待下去了,向李诚中告了声罪,和呼里出门而去。
李诚中尴尬之余对呼里踹门而入的行为也有些生气,他看出来呼里对撒兰纳一片痴情,于是使坏,向撒兰纳道:“咱俩的事情,公主千万要记在心上,别忘了。”
呼里脚步一滞,转身想要回头,却被撒兰纳强行拽走了。
李诚中微微一笑,估计这位呼里老兄今夜无法安稳入睡,心情大好。
李承约苦笑道:“自成兄,这事不怪某,呼里来找某谈事,听说你也住在此间,又见你房门紧闭,便误会了,某还没来得及拉住他…”
李诚中哼哼了两声,对李承约不理不睬。李承约充满好奇的问:“自成兄,你们在房中谈了这许久,到底如何了?银月公主是绝代佳人,你可不要暴殄天物啊,哈哈,哈哈。”
李诚中给了他一个白眼:“我忽然觉得张刺史家二郎真的比你要强很多…”
李承约无语,愤愤回房。
李诚中跟着李承约进到他房中,李承约气道:“跟来作甚?”
李诚中一笑:“一天到晚耽于男女私情,亏你还是一方军将。对了,德俭啊,跟我说说,你对赵敬议和之事怎么看?”
李承约气呼呼往口中灌了碗茶水,道:“你有了婉枝,如今又勾搭上草原第一美人,当然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对兰儿妹子的心思天意可表,什么叫‘耽于男女私情’?什么军将不军将的,只要能让某娶了兰儿,这军将不做也罢。”
李诚中拼命鼓掌:“看不出德俭是个重情义的好汉子,不爱江山爱美人。就冲你这句话,兰儿必须嫁给你!”
李承约听了这话,立马喜上眉梢。只听李诚中追问:“赶紧说啊,议和的事情你到底什么个意思?”
李承约道:“自成兄,不瞒你说,我倒认为这事可行。”
李诚中道:“契丹人为什么这个时候愿意议和?你想过么?为什么在咱们最虚弱的时候议和?”
李承约摇头道:“不知道,咱们多加防备就是。总之不管什么原因,能够避免南北同时开战,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李诚中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他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可又想不出猜不透。现在连高行珪和李承约都对议和表示赞同,他知道这件事情不是自己一家能够挽回的。就其内心而言,李诚中自己都希望能够有一段缓冲的时间来稳固自家地盘,只是苦了奚人。
一切等到了军议之时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