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铃,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不要再和宇家——还有张家扯上关系!
不论是追随【荣】国也好,还是追随【玄】国也罢,与那两家的关系必定会给我王家留下祸根不是吗!?
……【张护国】大人,已经不在了呀?玄军不光开始了南征,还开始攻打『西域』。如今,战局已是回天乏术!」
荣帝国首都『临京』,王家府邸的某个房间。
从旅途归来的家主・王仁大人的怒吼响彻室内。
老爷平日里是位温厚的人,但眼下却坐在椅子上高耸着肩膀以示愤怒,黑须也在抖动。
再加上把公主・光美雨送往西域『武德』之事……老爷似乎积攒了相当多的怨气。
老爷面前的明铃大小姐轻摆左手,就像只影大人经常做的那样。
「父亲大人,不要这样大喊。静也在场呀?」
「明铃!」
王仁大人挑起眉眼,散发着怒意。
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今日正要和你说清楚』的强烈意志。
哪怕是明铃大小姐也端正了坐姿。
「父亲大人您的担忧,我已充分知晓。」
「那么!」「可是——」
面对饱经世故的老爷,我的主人也不退让一步。
「父亲大人有着极大的误解。和宇家——尤其是和张家于此断绝关系,或许能获得眼前利益,但长远来看,这会使我王家走向破落吧。」
「……什么?」
明铃大小姐理了理头上的橙色帽子。
圆窗外的天色,阴沉沉一片。
「乍看之下,西域宇家于两国来说是碍事的存在。」
「……你放跑的张家诸人也是。」
老爷的语气中不光有着叱责,还带有难以掩饰的苦衷。
这或许是实利与老爷感情相左的证据。
只要是爱国之人,见过张泰岚大人的处刑模样后,都会有所感触。
明铃大小姐在室内开始走动,淡淡地陈述事实。
「可是——玄帝国皇帝阿台・鞑靼与【荣】国的大人物不同,他对强敌怀有真切的敬意。」
我的主人站定,用双手打开柜子。
——从中取出只影大人给她的短剑。这是在半年前,他脱离『临京』之际给大小姐的。
大小姐带回家后,除了拿出来保养以外,其余时间都只会放在柜中观看。
「父亲大人您应该也听说过,那个【白鬼】在占领『敬阳』后,并未入城而是在郊外结营。
非但如此,据说他还为【张护国】大人举行了盛大的吊唁仪式。」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对敌国皇帝产生了强烈的畏惧。
对强敌表现敬意,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阿台・鞑靼却向全天下展现了这件事,他是无可争议的英杰。
关上柜子,明铃大小姐转过身来。她结成两股的浅栗色头发、以及两袖飘扬了起来。
「接下来是我们谈论的事。确实!战局明显已经回天乏术,我也可以理解父亲大人您想和【玄】国接触的心情。」
「……豪商之间相互牵制,无法迅速作出决定。若是现在,王家可以抢先与玄国接触。
第一个太过显眼了,战后可能会遭人怨恨,但如果是第二个……不,哪怕是第三个都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
然而,一旦与两家的关系被玄国知道——」
「玄国皇帝会赞扬我们王家的。一定如此。反而是如果现在抛弃两家,则祸患必至。阿台・鞑靼就是这样的人物。」
「…………」
大小姐没有把话挑明,对老爷如此断言。
将短剑按在双丘上,明铃大小姐露出了一副不安的表情。
「更何况……【白鬼】是个非常恐怖的人。
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老宰相阁下被刺杀、徐家的叛乱、甚至还有荣军向大水寨集结,我感觉这些事情都是白鬼策划的。」
王仁大人身体一震。这位大人走南闯北,与其说是商人,其身体魁梧得更像是名武将。
老爷粗鲁地挠了挠他那白发激增的脑袋。
「荒唐!即便白鬼才能非凡,你说他连人心也能操控?不可能!」
「没错,可以操控。半年前——张只影大人如此说过。」
说出意中人名字的时候,明铃大小姐的反应大致可以分成两种。
其中九成九是纯粹的好意,剩下的百中其一——是畏惧,与她对阿台的畏惧一样。
明铃大小姐闭上眼睛。
「『阿台・鞑靼的才能已凌驾于【王英】之上』」
随后——室内变暗,雷鸣响起。
明铃大小姐双手握紧短刀,缓缓地睁开眼睛。
「面对这种怪物,蹩脚的奉承、迎合只会起到反效果,应当向其展示我们王家的『信义』,我确信如此。」
「…………」
老爷双手掩住面容,沉默了。
室内仅剩下雷鸣与雨声。春燕和空燕在廊下等候着,他们的紧张情绪甚至传到了屋内。
过了多久呢。
「……我明白了。」
王仁大人盘起粗壮的双臂,与明铃大小姐目光交汇。
仿佛可以看见火花四溅的景象。
「明铃,自今日此刻起,你被赶出家门了。自此以后,我们不再是父女了。」
严肃的宣告令我如坠冰窟。赶出家门……!
我明知无礼,但仍插口。
「老、老爷,这也未免太——」「静,没关系」
「可、可是!夫人肯定也会——」「 好了……真的没关系,听话?」
「…………」
明明是如此严重的事态,明铃大小姐的语气却十分轻松。
王仁大人离席起身,走向房门。
「给你三天,这期间整理好行礼,离开王家。」
「明天早上,我会和静一起离开的。」
甚至连老爷最后的温情都轻易拒绝了,明铃大小姐的态度里没有任何犹豫。
说和我一起,虽然令人非常高兴,但……
谈话就此中止,王仁大人走至房门前。
「父亲大人。」
明铃大小姐摘下帽子。
向老爷那似乎佝偻了些许的背,深深一礼。
「将我养育至今的大恩,明铃没齿难忘——还请您注意身体,节制饮酒。」
双肩微微颤抖。
王仁大人没有回头,最后留下了这样的牢骚。
「……你这个不孝女!像你这样的麒麟儿,作为你的父亲,可决不是件容易事。
至少,早点让我看到孙儿……你为了对方舍弃了家族,可决不能放跑他——要平安健康。」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与之相对,明铃大小姐挺直身体,没有半点消沉。
不如说……她充满干劲,就像曾经与只影大人相会时那样充满干劲。
老爷轻声叹息,回头与我对上视线。一位有着美丽的浅栗色长发、面带笑容的妇人也站在廊下阴影处。
「…………静,辛苦你了。」
「万事交给我吧。」
然后,王仁大人露出了些许的笑容,这次真的离开了房间。
夫人朝我们动了动嘴唇。她打扮得十分年轻,年轻到甚至令人觉得她与明铃大小姐是姊妹。
『要加油啊!』
……夫人事先就知道会这样?
我捂住嘴角。
「明铃大小姐,难道,刚才的是——」
「哪怕令旁人回避了,流言这种东西也会飞快得传播呢~~」
——果然,刚才是王家父女自编自导的演戏。
玄军再度进行南征,京城也会面临战火。
这种时候,这个举措能用最合理的理由使明铃大小姐离开京城。
恐怕……王家也混入了皇宫派遣的间谍吧。
聪明人们真是辛苦呢,我只是一介侍从真是太好了。
「春燕、空燕,你们是什么打算?你们如果想去只影大人身边,我可以安排,但玄军好像已经开始进攻西域了,所以得过后才行。」
已经开始挑选携带物品的明铃大小姐,向廊下的双胞胎搭话。
「「我们追随您!」」
二人现身露脸,立即作出回答。
这份果断,难怪只影大人和白玲大小姐中意他们。
「我在准备行礼。在此之前,我想喝茶了。春燕、空燕,你们能去泡壶茶吗?」
「「是!」」
听到双胞胎轻快的脚步声远去后,我开口。
「明铃大小姐,听您问春燕他们的问题……目的地不是西域吗?」
「嗯~~」
大小姐踮起脚从架子取出卷轴,流露出一丝纠结。
「当然了——我想立刻飞去西域的心情不是假的。有许多想和白玲小姐与瑠璃说的话,也想和于菟关系变好!」
「明铃大小姐……」
我不由得被感动了。
我的主人十分出色,是个极为重视友——明铃大小姐将卷轴放在桌上,双手捂住脸颊,身体左右摇晃。
「更、何、况!我想在白玲小姐面前对只影大人『其实我被赶出家门了,请您负起责任呢……?』这么说!咿呀~~!!」
……我收回前言。
之后恐怕会与白玲大小姐会发生激烈的冲突,然而我的主人却甚至在期待这件事。应该让她受次教训。
若是那位仙女小姐醒悟了,一定会变成修罗场吧,她或许会成为大小姐最大的情敌。
我确信那位小姐是个一旦亲近就会黏住不放的人。
就在我畅想以后之时,明铃大小姐若无其事般地拍了拍手。
——可是,她的神色中却带有些许的胆怯。
「啊,对了。父亲大人虽然那么说了,不过……静你——」
「明铃大小姐的身旁就是我的容身之处。」
故国与一族——这一切已经悉数失去。对这样的我来说,应当守护之人早已决定。
明铃大小姐似乎有些害臊,她变得有些羞涩。
「……谢谢。」
对如今的我来说,有这句话便完全够了。
明铃大小姐小心地将短剑收进布袋里,双手插在腰间。
「好了,打起精神来吧。目标『南域』!与张家的女杰大人汇合,在后方帮助只影大人他们。没事的,那位大人是绝对不会输的,毕竟——」
阿台如果是【当世王英】,那么只影大人便是天下无敌的【当世皇英】。
※
「『鹰阁』来报!『敌军正在逼近我方城寨,请尽快增援』。」
「『武德』的预备队已准备完毕,可以行军。少主,无论如何还请指示。」
「部分百姓产生了骚乱,有必要尽快应对。」
「必须向各地派去快马,召集士兵。」
「可恶!【玄】国这帮马人!!为何要发兵攻打这里……」
一个接一个的传令兵赶来汇报剧变的情势,文官们抱头苦恼。
早已变为大营的宇博文政务室,哪怕是站在自己人的角度来看,也是一副即将陷入恐慌的样子。
「……只影」「嗯」
身穿军装的白玲催促我前进,我走进屋内。
昨夜,从最前线传来的乃是噩耗。
『【玄】【西冬】联军,袭击『鹰阁』』
……没想到,瑠璃的判断竟然落空了。
我看向右侧的军师大人,「没事的」她向于菟小声说。
于菟缩着她那娇小的肩膀,表情僵硬。
理解不了这意外之事吗。
走至桌前,我向刚作出一通指示宇博文搭话。
「看起来很忙啊。」
「……我没功夫和你耍嘴皮!」
额头冒汗的宇家长子挥手示意。
令其余众人一起离开屋内后,博文在桌上展开地图。
「据『鹰阁』守将姜俊兼判断,敌军约有十万。他虽年近八十,但追随我曾祖、祖父、父亲,侍奉宇家三代,久经战阵。
他的判断应该没有太大差错。从军旗来看——敌军主帅应是鞑靼一族。」
「鞑靼……不会是【白鬼】本人领军吧?」
由于我的提问,室内氛围一下变得冰凉起来了。
如果是那个怪物率领主力军压境的话……
「不是的。」
瑠璃凛然断言,目光投向地图。
——其眼中只有伶俐。
「皇帝本人来的话,兵力太少了,先锋也不是【黑刃】,认为敌将是其他人才更合理。」
玄国最强将领【黑刃】——同时也是在瑠璃年幼之时,烧毁其故乡、杀害她双亲及一族、绑走自己的罪魁祸首。
对瑠璃来说,他是仇敌。
然而……我们的军师却没有显露出情绪。
指挥者的动摇,很容易就会传播到士兵身上。
年幼之时就已理解这点的瑠璃,对如今的我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略微放松了表情。
「得救了!……虽然想这么说」「但考虑到战力之差,依旧令人无法乐观」
白玲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鹰阁。
鹰阁北部,是座甚至连登山路都没有的断崖——俗称『千崖谷』。
鹰阁是临高筑起的城寨,阻挡住了通往西南方武德的唯一大路。
「敌军十万,相对的,我方约二万。『鹰阁』是处狭隘地方,重步兵和骑兵不可能得到大规模施展……但鹰阁的防卫态势如何呢?」
「根据瑠璃大人的指示,已经运入了相当数量的『火枪』,还有便于拆卸的改良型小型投石器。再加上原本就有的大型弩,应当可以一战。」
面对提问,于菟拍了拍胸前轻铠,显露自信。
这数个月,她作为瑠璃的使者曾数次直接前往当地,与守将反复商议防卫态势之事,因此她才如此自信。
嘛,她眼下的话语也有让博文冷静下来的演技成分在里面就是了。
金发仙女扶了扶蓝帽。
「这次是防御战。纵使赢不了,也可以做到不败呢。」
「所以,再泰然些吧,宇博文。阿姥还不能下床吗?」
本应在此的宇香风不见身影,这数天以来甚至连于菟都没见过她。
博文深深叹息一声,露出苦恼的表情。
「……祖母身体欠佳。应对敕使,再加上与西域诸部族长的连日会谈,似乎太过勉强自己了。意识虽然清醒,但于阵前指挥是不可能了。」
「「「…………」」」
白玲、瑠璃、于菟沉默不语。
敌人大军来攻,然而宇家代当家却不能露面。
眼下还好,战斗一旦激烈,这个影响就大了。
宇博文抓起依靠在椅子旁的佩剑。
「『鹰阁』由我去。哪怕是我这样的人,多少也能提振下士气吧。张家的诸位,希望你们能与我一同前往。当然,公主殿下要留在『武德』。」
「明白了。」
白玲立刻回答,瑠璃也点头同意。
庭破和张家军也在前线,我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么……你打算让于菟做什么?」
用手指玩弄着金发,瑠璃看向黑棕发的少女。
宇博文承受着异母妹的尖锐目光,斩钉截铁地说。
「就像我前些天说的那样,她留下来。流淌着宇家血脉的只有我们了。兄妹一起上战场,如果战死,宇家也就完了。」
「兄长!!!!!」
于菟双手一拍桌子。
她十分激动,就像随时要冲上去揪住宇博文一样。
「我无法认可!哪怕是多一个能战斗的人,对前线来说也是极有必要的!!」
她的反应恐怕在他的预料之中。
宇家长子冷淡回应。
「……此事已决,祖母大人也同意了。」
「我无法遵从!兄长你……宁愿做到这种地步,也要找我麻烦吗!」
一朝一夕以内,看来是和解不了的。
我用左手制止黑棕发的少女。
「于菟,稍微冷静点。你们兄妹要吵架,之后再去吵。」
「!……是,非常抱歉。」
由于不甘,少女眼里含着泪水。但她还是听话地作罢了。
……如果是关心自己妹妹的话,一开始就这么说出来不就好了。
我对博文感到无语,但还是说出了自己担忧的事情。
「白玲、瑠璃,之前和你们谈过的假设。敌人真的没有——」
地图上描绘的是一片断崖,犹如枪尖排列在一起般的陡峭。
断崖之后,是我们如今所在地的正北方。
「越过『千崖谷』,奇袭『武德』的可能吗?」
我在内心低语。
——就像千年前的我,煌帝国大将军【皇英】听从大丞相【王英】之策,率领少数骑兵奇袭,使其成为【双英】最后的大胜那样。
当时的小路自然是没了,但假如有其他的道路,又有一名果断的将领的话……
比沉思的白玲她们更快开口,宇博文手指敲着桌子,焦躁地反驳。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那里可是连当地的猎户都甚少进去的地方。听说连知道山间小径的人都屈指可数。如【皇英】那样的神将,世上哪有那么多!」
前世的我被唤作神将,还真是夸张呢。
——不过,现在先不管这些。
「喂,博文,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哪句话?」
宇家长子感到迷惑。
瑠璃和白玲眨着翡翠色的眼睛与碧眼,进行补充。
「『屈指可数』——也就是说」「意思是有能够带路的人?」
「这、这……但、但是,那不是大军能够通行的场所。」
「有『路』的话,他们就会过来。白玲之前也说过吧?他们可是突破了人迹罕至的七曲山脉呀?」
「…………」
博文苍白的脸色,愈发苍白。
战场之上,由少数兵力所造成的意外『冲击』,有时能够发挥出极大的效果。
即便有这方面的知识,但博文好像没有完全理解呢。
我作出结论。
「他们爱进攻敌人的薄弱处,把全部兵力派往『鹰阁』十分危险。」
「那么……要怎么做才好!我们并无分兵的余力!!」
博文咬紧牙,用手将桌上之物粗暴地扫落。
我捡起掉落地面的地图,用若无其事的语气拜托她们。
「白玲、瑠璃。你们和博文一起先去『鹰阁』。」
「!只影!?」「……没办法呢」
确信自己会留下的银发少女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察觉到我意图的金发少女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把地图放回桌上。
「我和于菟留在大营防备敌人的动作。只是杞忧还好,我们立刻赶去那边就行了。从『武德』到『鹰阁』,强行骑马过去也只要五天左右。
问题在于,如果真的如我们预料的那般,他们来了的话——」
「如果与【双英】故事里一样……」
于菟指向武德北方。
那里是,曾经有星辰从天而坠的地方——『落星原』。
千年前的我,就是突破此地而攻灭了敌国【丁】国。
下了断崖以后,除了流过平原的急流以外,便只有几座小丘,极难防守。
我向眉头紧皱的男人发问。
「博文,附近有凭少量兵力就能阻挡敌人的场所吗?」
「……为何,要问我!我既不会剑弓、又缺乏辨识形势的能力,为何要问我这种人!」
宇家下任家主发出不快的低吼。
对此,我故作夸张地摊开双手。
「那当然是——因为你是最了解这附近地势的人呀?即便挥不了武器,但你好像很擅长骑马吧?
我和白玲她们骑马远游时,当地百姓告诉我们,说你是『认真听我们说话的好少主』。」
「………………」「……兄长吗?」
得知了兄长意外的一面,于菟有些不知所措。
凉风吹入室内,穿过我们中间。
「从『落星原』到『武德』,如果是骑兵,那么转瞬便至。小丘恐怕阻碍不了敌军,要说多少能够阻拦敌军的地方……」
平静而又怀揣自信者才能发出的声音。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宇博文指向流过『落星原』的河流。
手摸着下巴,我想起了这数个月里读过的西域史书。
「『十骑桥』……我记得,这里是宇家祖先平定此地的古战场吧?」
「如今这个时期,河流下游多少有些水浅,但除桥梁附近以外,仍有相当深的水位。这里可以争取时间。」
虽说有可能被突破,但『千崖谷』仍然极为险峻,可以拦截敌人。过来的敌军不可能是大军。
那么——我朝博文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什么啊,这不是意外地还有将才吗。只是,刚才也说过了,在人前不更展现出自己的余力可不行呀?
不论如何,士兵们可是把你看作是统领宇家的『下任家主』啊。」
「……不用你说!于菟——」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黑棕发少女一脸惊讶地与兄长对上目光。
博文将佩剑挂在腰间,走向门口。
「万一……万万一,敌军于『落星原』现身了,你要听从张只影先生的命令。如果我死了,你就是下任宇家家主。」
「!——是。兄长,祝你好运。」
「……哼!」
用鼻子哼了一声,笨拙的男人走出房间。
——这家伙,果然是个好男人。
明知自身才能不足却也绝不放弃,打算去做自己应做之事。
我不想他死。
「瑠璃。」
「『鹰阁』周遭的地形已经调查完毕了。明铃送过来的那个『罗盘』也准备妥当了,应该能用。希望只是杞忧……」
少女理解了我的话语,一边抱起从窗户跳进来的黑猫由衣,一边回答。
——敌军强大。
但是,这名少女连敬阳都可以漂亮地防卫成功。俱是精锐的张家军也在,她总会有办法的吧。
「那边就交给你了,军师先生。」
「交给我吧,张只影将军。」
相互碰拳。
说起来,这一路走来,我对瑠璃的信赖都没有过改变。
「于菟,走了呀」「是、是!」
瑠璃带着黑棕发的少女走出了房间。
——留下的,只有我与保持沉默的银发碧眼少女。
「啊~~……白玲」「我明白」
她靠近过来,胸前传来一阵冲击。
是白玲在用拳头捶打我的胸口。
「……我明白。瑠璃是出谋划策的军师,庭破是前线指挥者。如果我或你不在,『张家军』就没人挑大梁了。
再怎么精锐的老兵部队,无人率领都会士气低落的……我、明白……只是、只是!」
眸子里溢出大颗泪珠,她把脸埋在我胸前。
白玲身体的颤抖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害怕和你分开。要是连你也不在了,我……我…………」
失去老爹所带来的创伤极深。我再一次认识到这件事。
我要是死了,弄不好白玲会……
我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向少女说。
「白玲,我有事要拜托你。」
「…………」
她沉默地抬起头来,眼睛通红。
我用手指拭去白玲流下的眼泪,请求她。
「就这一次也好,把【白星】借给我吧。」
一阵风猛然吹入屋内,吹乱了银发。
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淌下。
「……为、什么……?」
如果要问绝望这个词语是什么,那么绝望恐怕就是指的这幅表情吧。
我紧紧抱住既是我青梅竹马,又是我救命恩人的少女。
闭上眼睛,虽然有些害臊,但还是老实交代。
「会对分开感到害怕的人,嘛……不光是你一个人。不过,你要是能把【白星】借给我,那么我就多少能够坚持下来。拜托了。」
「…………」
少女伸手到我背后,用力回抱住我。
她露出一副笨拙的笑容,摸着我的头。
「——……真拿你没办法。只有这次,我就借给胆小鬼只影了。一定要还给我呀?要是不还的话,我会生气的。」
「会还的,不然胆小鬼雪姬可是会嚎啕大哭的。」
我在过去也曾像这样被她抱住、摸头。
仿佛模糊的记忆被唤醒。
——染满鲜血的雪原与双手中的短剑。倒地之人、包围我的士兵。
「我才不认识这种人。给,只影。」
白玲离开我胸前,把腰间的【白星】递给我。记忆消散了。
……最近看到的这幅景象,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显露出疑惑,接过剑后,将自己的短剑给了过去。
白玲虽然眼里噙着泪水,但还是露出微笑,点头。
「……要小心!」
「——嗯。你也是啊。」
银发飞扬,少女离开了房间。
……我不能死啊,她都露出了这幅表情。
我将【白星】拿在手中,叫起了少女的名字。
「于菟」
开向庭院的窗户外,黑棕发少女突然露出张脸来。
她脸颊绯红、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辩解。
「非、非常抱歉,我没打算偷听的……只、只是,瑠璃大人担心所以命我过来看、看……这个、那个…………」
……过度保护的军师大人。虽然也要感谢她就是了。
将【白星】佩在腰间,我朝她眨了眨眼。
「随我一起来,我有事情想恳求阿姥。你率领的士兵再怎么精锐,兵力也不太够对吧。
今天早上从南域送来的明铃书信,让我知道了件趣事。能用上的东西,全都要用上。」
※
在我们眼前的这条通向鹰阁的狭长大路之上,敌军身穿散发着黯淡光泽的盔甲,用长枪和金属制的大盾护住自己的前方与头顶,缓缓前行。
防卫战开始已过去十天。
从装备和军旗来看——敌军今天的先锋还是西冬军。
在敌人先锋的后方,玄军的弓手藏在并排举起的木盾后,也摆好了阵势。
我站在位于最前线的第一城楼上观察敌军。这座城楼是利用天然山崖修建的。
庭破穿着满是伤痕的盔甲,向我报告。
「白玲大人,敌军前列已进入我军射程,随时可以射击。」
「还不是时候,等瑠璃的指示。」
「是!」
这名青年武将,如今也是久经沙场了。
要是只影和正在城楼顶观察敌军的瑠璃在的话,庭破也就没有必要在士兵们面前表演这样的对话了……他这是在照顾还不是个成熟指挥者的我。
我用目光向庭破表达谢意后,看回眼前。
连日以来,敌军一直在用行动迟缓的攻城武器进攻……但今天却改变了战术?
不过即便如此,我军占据着高地优势,约千名张家军也全员配置完毕了。
弓箭和火枪、以及宇家军给我们的弩。只要射击,就能给敌人带来巨大的——
「…………」
我用力握紧只影的短剑。
……不行啊,白玲,冷静下来。我们要是抢先攻击的话敌军就会退兵的。
『把敌军引过来,然后痛击!不断痛击敌军!!如此一来便不会输,至少这段时间不会输』
今早举行的军议之上,瑠璃自信满满地如此说。
由于这连日的胜利、以及于菟他们在事先传播的风闻,本就十分可靠的我家军师大人受到了宇家军诸位的深厚信任。
不能因为我的判断让瑠璃失去这份信任,而且要是这么做了,只影也会责备我的。那个人,可是比任何人都更器重瑠璃的才能。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伴随着金属特有的刺耳声,敌军通过了第一城楼下方,甚至越过了隔着大路、位置稍微靠后的第二城楼,一步一步逼近『鹰阁』主城楼那紧紧关闭的大门。
敌军最前列抵达了城门前,门前立满了带有锋利枝杈的树木——拒马,以及削尖的木桩。
敌人终于打算开始去除这些东西。
——正是此时!
数杆『张』字军旗于第一城楼处高高举起。
我拔出只影的短剑,凛然下令。
「射击!!!!!」
第一、第二、主城楼开始齐射。
火枪声犹如要撕裂天际一般。轰鸣与白烟。
弩射出的无羽箭矢深深扎入了金属制大盾。
伴随着后至的响声,鹰阁内的投石器投出的巨石将敌军队列击散。
『!?!!!』
西冬军方才还犹如一团散发着黯淡光泽的金属块。如今,其阵型已经崩溃。
阵中央骑马的敌将拼命想要恢复指挥,然而由于轰鸣声,他的马匹受惊,似乎不能如愿。好机会!
我依然手持短剑,将箭矢搭在爱弓上。
……凭我的技艺,这个距离有些远。
中或不中,成功失败对半开。
『总之相信自己射出去,要点在于让身体放松』
只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是与战场不相称的没干劲、却又沉着冷静的声音。
……真是的!连人不在的时候都这样,你啊。
我不禁微笑——然后射出箭矢。
『~~~~~!』『喔喔喔喔喔喔!!!!!』
随后,从大盾后露出脸的敌将被我一箭射中额头,跌落马下。
敌人的军旗与长枪战栗,我方将士发出欢呼,「白玲大小姐……!」朝霞也发出赞叹。
她率领着身穿军装的侍女们立于我身旁。
敌军后排的弓手们慌忙地开始射击,但似乎只是在掩护后退。
轻盈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白玲!将射击距离——咿呀!」「小心!」
手持望远镜瑠璃飞也似地跑下阶梯。我看她似要跌倒,因此连忙上去接住她。
于是乎,瑠璃的金发、和我的银发一同映射着阳光。
「没事吧?」「谢、谢谢……刚才真亏你能忍下来呢」
怀中的亲友稍微有些害羞,但还是夸奖我。她看起来十分自豪。
「保护白玲大人和军师大人!」「用盾牌团团围住!」
庭破和朝霞的号令声不输给火枪的轰鸣。
士兵们用大盾把我和军师大人围了起来。
『她们太显眼了,要保护好她们』他们似乎是被只影严加告诫过。
……这人真是过度保护啊。
瑠璃从我怀中离开,用手拍打灰尘,然后平静地下令。
「一点点地拉大射击距离,不断射击,直到敌人出了射程为止。掉队的敌人——就交给那边吧。」
手指向的前方,是身穿脏乱军服的宇博文大人。
明明身为主将,他却站在第二城楼上大喊,对士兵发出指示。
「射击!继续射击!!」
数十名西冬兵判断无法后退,向鹰阁主城楼大门断然发起冲锋。
宇博文大人似乎是想要阻止他们。
西冬兵们气势惊人,强行突破了拒马与木桩。
终于到达了城门下,
「就是现在!扔巨石!!!!!」
老将发出响震整个战场的命令。敌兵的顶上打开,数块巨石落下。
尖叫与悲鸣回荡其中——最终止息。
败走的敌兵被收拢回了敌阵。
我和瑠璃观察到这幅景象后,我军将士们也不由得发出了胜利的欢呼。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张家军的士兵们也相互碰拳、合掌感谢上天。
——只影虽然不在,但今天也赢了。
我在内心松了口气,但依旧迅速下达指示。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这样做。
「庭破,如有负伤者要立刻进行治疗,不要忘记补充箭矢、火药。朝霞你们去准备些热食。我和瑠璃去大营。」
青年武将和女官略微有些惊讶,随后满脸笑容地回应。
「是!万事有我在!!」「白玲大小姐、瑠璃大小姐,还请小心」
第一城楼和第二城楼通过地下的秘密通道与鹰阁主城楼相连。
大营正门是厚实木材打造,里面包裹着钢铁。城墙有四重。
西域的砖块比中原产的更为结实,以扎实着称,因此突破城墙并不容易。
城内还有数口自己挖开的水井,不必担心被断水,我方也备好了充足的粮食、药品以及军备。听说足以闭守数年之久。
宇家花费了百年以上不断加强这里,这座要塞不辱『牢不可破』之名。
走过在刚才战斗中逞威的小型投石器之间,我和瑠璃一边闲聊一边登上阶梯。
……这么多的视线投向我们,是我银发碧眼的缘故吗?
尽管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还是爬上了阶梯,然后沿着城墙,行至中央大营。
摇响门口铃铛,一进入营中,就看见身穿肮脏军装的宇博文与给人一副慈祥印象的老者——宇家军资历最老的『鹰阁』守将姜俊兼。
他们二人正在观看桌上的地图。
注意到我们后,身穿据说是布制轻铠的老将露出一副过意不去的神色。
「哎呀,这不是张家的……」
「姜将军,这是战场上。感谢您的顾虑。」
白须白发的老将……让我想起了礼严。
就在我有些伤感的时候,瑠璃毫不客气地坐到椅子上向博文报告。
「我们没有伤亡呢。」
「这边也仅有负伤者,敌兵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死伤惨重就是了……」
「火枪和投石器的价值是『冲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弩的威力虽大,但由于弩矢没有尾羽,因此射程较短,也难以速射。
眼下,我军没有让数倍于己的敌军攻入城寨,这件事就已经非常重要了。道路狭窄真是帮了大忙。」
敌军受限于地形,无法投入在敬阳时使用过的攻城投石器。
我们占据高地,能从三个方向朝敌军齐射。
……相对来讲,我们是优势呢。
姜将军在桌上摊开纸片。
「从敌军俘虏士兵口中,得知了敌将姓名与人数,请看。」
我们立刻确认敌将名字。
——『千算』哈硕、【当世皇英】讹里朵・鞑靼、『老副将』伯里阁。
感到身体有些僵硬,我摸了摸短剑。
博文脸色苍白,甚至连瑠璃都把手放在额头上。
「……被托付【西冬】的军师、以传说的勇将为标榜的【玄】国皇族、辅佐鞑靼一族的沙场老将。可谓是大名鼎鼎呢。」
烛台上的蜡烛摇曳,似是感到战栗一般。
这三人没有在前线现身,真正的攻势还在后面。
姜将军说出自己的意见。
「由于连日的胜战,我军士气已是如日中天。部分将士甚至发出了反攻的呼声……」
「不可」「不行呢」
我和瑠璃立刻否决,摇了摇头。
即便占据地利,敌军兵力仍是我方五倍。我军无法与敌军正面交战。
于是,姜将军用他那满是皱纹的手捋了捋长长的白须。
「说的、也是啊。这些胜利,终究是我军贯彻防御才获得的。如果舍弃高地之利向敌军挑起野战……我军必败。
他们不光是救回伤兵,甚至连死者遗体都尽可能地用马匹收回,敌军竟拥有此等训练度。正所谓是,百闻不如一见。」
「我同意」「正面交战是自寻死路」
这名久经沙场的老将丝毫没有大意。只影要是在的话,肯定会与他十分相投。
充当听众的博文提问。
「俊兼老爷子,之前说过的那件事……」
「猎户那事吗?我派了士兵前去打听,除一人外,其余所有猎户的所在都已查明。
【皇英】的故事,我这个老头也听说过……但这恐怕是张家的诸位多虑了,没有向导的话,实在是难以进军。」
「……那一人呢?」
宇家下任家主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担忧与恐惧。
这种忐忑不安感,是什么?
「似乎是在敌军入侵前就进了山里,还没有回来。据说那个男人本来就不是当地人,是从北方过来的。」
听了老将的回答也没有消失。瑠璃也摘下了蓝帽子,陷入思考。
……敌军虽然没有动作。
与不安的我们不同,博文甩去了迷茫。
「劳您费心了。」
「哪里哪里,若是为了少爷您和于菟大小姐,我这个老头子!粉骨碎身在所不辞!!那么,我去巡视士兵了,告退。」
连同我们在内,老当益壮的老将恭敬一礼后离开了房间。
——沉默之中,我们将目光投向地图。
或许是因为连日作战所积攒的疲惫,博文深深地坐在椅子上。
他用手掩住眉眼,对我们说。
「……你二位怎么想?是张只影先生想太多了吗?」
或许是因为我在的缘故,对只影的称呼用上了敬称。
如果他能对妹妹于菟有如此顾虑的话,于菟也不会和他闹情绪吧……
我用手指滑过短剑的剑鞘,回答他。
「确凿的证据只有,比起『兰阳』和『敬阳』之时,敌军似乎缺乏战意。」
「虽然完全不明白敌人为何要分散军队来攻打这里……但攻打西域的军队对【玄】国来说是偏师。
没能被编入攻打『临京』军队的士兵会缺乏战意,这是可以想到的事情。
因此,敌将也想要尽可能地减少士兵伤亡,消极的进攻正是其表现……他们或许也在等待其他战线发生变化。」
瑠璃一拍双手,话说到最后却似乎变成了独白。
其他战线发生变化。正常来说,应该是指的临京方面,只是……
我们愁眉不展,而博文却似乎有些怀疑。
「敌阵中没有出现明显异动。俊兼方才也向我报告过了,敌人只是做了把负伤士兵迅速送往后方之类的事。
虽然无法同意让家妹来前线,但如果张只影先生和于菟麾下的部队能够前来的话,我方士气也会上涨吧。」
「?将负伤的士兵……」「送往后方?」
哪怕连日激战,敌人至今投入的兵力都是有限的。
而且其中大半还都是重装的西冬兵。
应该没有太多伤兵才——……我和军师大人面面相觑。
「瑠璃,难道说!」
「……明明已经在防备了,结果还是被摆了一道!明明和那家伙讨论过了!不赶快的话,就无法挽回了!」
瑠璃捏紧蓝帽,挠乱了她那美丽的金发。
我把短剑抵在胸口……只影!
博文惊讶地看着突然慌乱起来的我们。
「怎么露出一副这样的表情,突然怎么了?我军在此处战场获得了胜利,应该没有任何问——」
「大、大事……大事不妙!!!!!」
粗暴地打开房门,姜将军跑了进来。
他痛苦地不断喘气,擦掉汗后面向我们。
「哈、哈、哈…………刚、刚才,『武德』来的快马到了——」
不要!告诉我这是假的!!
不论我在内心如何悲鸣,过于残酷的现实都不会改变。
久经沙场的老将以近乎悲鸣的语气告知我们噩耗。
「据报,敌骑突然现身于『武德』北方——『落星原』!」
「什么!」
博文站起身来,带翻了椅子。
恐惧令他睁大眼睛,大喊出声。
「荒、荒谬……不可能!北方的马人们是用了妖法吗!?」
「不是妖法。送往后方的部分士兵是奇袭部队,仅此而已。
看来,知道【皇英】故事的不光是我们呢,是传闻的那个【当世皇英】的计策吗?」
「什、什么……那、那么,『武德』!以及众人!还有祖母大人和于菟不是危险了!!」
瑠璃的话语,让博文愈发慌张了。
我把短剑抵在胸口,总算才保持住冷静。
「姜将军,快马还说了什么吗?」
「据说于『武德』待命的张只影大人与于菟小姐率领一军,想要尝试迎击。布阵场所在——」
「『十骑桥』吧?」
「是的」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担忧的一样!!
…………笨蛋,只影这个笨蛋,大笨蛋!
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原谅你,绝对不会原谅!
「博文,此处就交给你吧。」
没有表露出内心的惊涛巨浪,我以『张白玲』的身份和宇博文正面相对。
没问题,在我抵达以前只影是不会输的,绝对不会输。
「自是可以……只是,你有何打算?我军也让部分军队返回——」
「就想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我有计策呢。如果是身经百战的张家军,或许可以施行,但如果经由『武德』前往『十骑桥』的话,有可能会赶不上。」
瑠璃用轻快的语气打断了话语。乍看之下她与平常无二。
只是——翡翠色眼睛的金发仙女握紧了手,她的手像雪一样白。
「「…………」」
博文和姜将军表情严峻地苦思。是派军队返回、还是不派。
——他们迅速做出了决定。
「那么就托付给你们了,我军也会让部分士兵尽快回军『武德』……祝你们好运。」
「如有需要之物,尽快开口。」
我和瑠璃对视点头。当然会不安。
但是——为了救下只影,还有于菟他们,我们只能成功。
「十分感谢,那么——」
「能召来当地的猎户吗?想请其为我们做向导——不是北方的『千崖谷』而是南方森林一带的猎户。做与千年前相同的事,岂不是太无趣了?」
※
「喔~~真的来了呢。」
武德北方『落星原』。
平原被河流间隔开来,只有一座石桥连接两岸。我骑马立于桥前的阵地中,看着对岸那巨大的玄军军旗,直率地吐露出感想。
闪耀着金色光泽的玄军军旗,缓缓地靠近我方。
敌军数量——约在三千左右吗。
『玄军来袭,似已翻越『千崖谷』!!』
想着若有万一,向平原派出的斥候在一天前如此来报。
得益于事先有所防备,于菟统领的宇家军千余人在补充兵力后完成了整备,已于此处布阵完毕了。
在背后的东丘处也埋伏了士兵,他们会在敌军渡河之际充当伏兵。
就像博文说的那样,哪怕是旱季,河流流速也很快。
敌军为了翻越断崖轻装简行而来,在石桥附近以外的地方渡河,对敌军来说是不可能的吧。
我看向士兵,他们正在专心检查兵甲。骑着爱马行至古旧而又狭窄的石桥旁。
这座石桥是宇家祖先制霸西域的决战之地,据说其仅用了十骑就拦住了超过千人的敌军。
——因此,流传至今的桥名是『十骑桥』。
我伸手摸向背后的弓,眯起眼睛看向敌军。
翻过了断崖绝壁连绵不断的『千崖谷』至此,却还有半数以上是骑兵。
敌人是找到了【皇英】行军路线以外的道路吗。虽是敌人,但也确实了不起。
黑棕发的少女骑马驶至我身侧,无语地盯着我。
她手中拿着铲尖研磨得十分锋利的圆匙。于菟似乎已经用习惯了。
「……只影大人,再稍微有些紧张感吧。」
「不要生气啊,于菟。都被敌人抓到了这种空子,那不就只能夸奖他们了吗?虽然不知道敌将是谁,但他肯定会在史书上留下名字!」
敌军的士气如何,只要看军旗就能明白了。
哪怕经历了艰难至极的翻山越岭,旗帜也没有纷乱。敌将是相当强的猛将。
敌军中吹响起了角笛声。
骑兵、弓兵、步兵于对岸成列。敌人或许是看见了桥上的我们,因而嘈杂了起来。
面对敌军也与平素无异的于菟,闹别扭似的微微鼓起了脸颊。
「……我也稍微能够理解白玲大人和瑠璃大人的辛苦了。照看只影大人这件事,下次我要回绝。」
士兵们清楚地看见了将领坦然自若的样子。
即便内心感到害怕,也要表现得若无其事。
身侧的少女确实有着将才,果然是虎女啊。
对于菟的赞赏更上一层,我将箭矢搭在弓上,拉满弓。
「太过分了!于菟。和白玲瑠璃不一样,我可是个敏感的人。刚才只是想让你在面对大军时冷静下来罢了。咻!」
『~~~~!?』『!!!!!』
射出的箭矢命中了那杆格外巨大的玄军军旗。
军旗折断,敌我双方都一片嘈杂。
「喏,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上战场前平静不下来对吧??」
我向在离我们稍远地方骑着马的男人搭话。
他身材高大,满脸胡须,背着一柄战斧。
——是以前被我们捉拿的盗匪子豪。
我用『能派上用场的人就要用上,他虽然是盗匪,但没有杀害过一名百姓』说服了宇香风,以给他手下人减刑为条件,使他加入了麾下。
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盗匪也面部抽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你、是认真的……?用这点兵力来阻拦玄军精锐!?不、不可能……这、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办到!」
「什么啊,你比我想的还要愚笨啊。」
「你、你这个混蛋!呿!?」
就在子豪摸向战斧的瞬间,宇家军的老兵们一齐架起了火枪和弩。于菟似乎做过指示。
我让爱马略微走了几步,看向敌军。
「此处要是被攻陷,那么到『武德』就是一马平川!能守城的只有老翁老媪,以及能战斗的伤兵,再就是女人小孩。
这样的城市要是陷落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你明白的吧?要是【白鬼】亲自领兵,军纪或许还有保证,但只有蠢货才会期待玄国其他将领的军纪。
武德毫无疑问会被蹂躏,再之后,西域全境都会受到相同的待遇。」
『…………』
不光是盗匪,于菟和士兵们也沉默了。
除我以外,在场的人或是武德出身,或是在西域长久生活过的人。
——故乡会被敌骑践踏。
他们会如何看待这种事呢。
我瞥了一眼敌骑。他们虽说背着弓行军至此不久,但却已经摆出了冲锋的架势。
敌阵内的一名魁梧男子被他的部下制止了。是有名的将领吗。
我向子豪轻摆左手。
「也就是说,在前线的『鹰阁』派兵来救援为止的这段时间,能保护『武德』百姓的就只有我们了。怎样,很单纯的事吧?」
「…………呿!」
满脸胡须的匪贼啧舌后,返回了他的部下身边。他似乎不打算逃跑。
我调转马首,行至士兵面前。于菟跟在我身后数步远。
我环视周遭,开始说话。
「我不太了解【虎牙】宇常虎将军,『兰阳』会战前也仅与他见过一面而已。印象之中,宇将军是个磊落豪放的武将。」
『…………』
士兵们默不作声。据我所知,宇将军非常受部下仰慕。
我摸向腰间【白星】。
「然而,我相信——若是那位大人身处我们如今的立场,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劣势?我才不管!』边如此说,边哈哈大笑。」
『诺!』
士兵们的瞳孔里燃烧着战意的火焰。
我一口气拔出【黑星】。
「自『兰阳』、『亡狼峡』、以及『敬阳』生还的宇家军战友们啊!」
后方的铜锣声喧嚣。明明刚到不久,敌军却已经想要开战了。
敌将他——明白时间的重要。
我调转马匹驶向石桥,背对我方士兵。
「此番的敌军也是强敌。但是!我等身后已无友军,除我等外,无人可以保护百姓!」
兵力差约是三倍。
敌军虽然因为强行军而疲惫……但如果不迅速突往武德,他们会成为孤军。敌军必然会拼死进攻。
我横挥【黑星】,大喊。
「眼下——乃是拼搏之际!望诸将士奋勇作战!!」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军将士敲打着兵甲,战意高涨。
桥对岸列队的敌骑胆寒,马匹发出嘶鸣。
我抚摸着爱马的黑色脑袋,回头向宇家大小姐厉声下令。
「于菟!我会尽力阻止『十骑桥』的敌人。没什么——这个桥宽,一口气能攻过来的敌人最多也不过数骑而已。
你在后方专心指挥,防备我拦漏的、还有想要渡河的敌兵。」
我仿佛看见她的黑棕发愤怒地飘了起来。
少女靠马过来,向我怒吼。
「恕难从命!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瑠璃大人和白玲大人——」
「没问题的,这个给你用。」
「!」
连同箭筒一起,我把明铃专门给我打造的爱弓塞给了她。
此弓寻常人拉不开,但如果是于菟的话应该能拉开吧。
「我不会死。是的,我和那家伙约好了。」
「……只影大人……」
于菟握住我的爱弓,神色复杂。
角笛和铜锣声变得有节奏起来,敌阵的混乱也平息了。
敌阵中央的是一名骑着巨马、没有佩戴头盔的年轻男子。在他身侧,一名老将随侍。
金丝描边的盔甲以及腰间精美的双剑,诉说着其人非比寻常。
——是名强敌。真羡慕玄国,不断有人才涌现。
我严令于菟。
「总之,不要让敌人渡河!五天……不,只要守住四天,援军就会从『鹰阁』返回『武德』!!这样一来,就是我们胜了!!!」
「——是!祝您旗开得胜。」
回到角色后,宇家大小姐返回了队列之中。
毕竟是自死战之地生还、受到过父亲与瑠璃熏陶的少女,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呼唤那人的『姓名』。贼匪正在石桥附近的阵中,对手下人下达指示。
我之前委托明铃去做调查,她只用了些许时间就为我调查清楚了。
「【荣】国老将『鬼礼严』的左膀右臂・岩烈雷之子——子豪!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我对此也没有兴趣!!
但是,保护无辜的百姓乃是身为军人的骨气,如果你还怀有此等骨气的话……就尽情大闹一场吧!至少,比被处刑要好些吧?」
「……哼!用不着你说!」
如今荣国残存的少数勇将之子,他也战意高涨了。
这个男人不是蠢货,应该不会在战场上做出背叛我们的行为。
「驾!」
我驱使爱马『绝影』一口气奔至石桥中央。
『?』「…………」
就在已经做好冲锋准备的敌骑困惑之际,只有骑着巨马的敌将一人瞪视我。
好了,到了赚取功名的时候了。
我深吸一口气——
「听好了!突破了『千崖谷』的【玄】国武士们!!」
我大声喊叫,似要让声音传至敌我双方阵内。
敌军队列的枪林发生了剧烈的动摇,兵甲发出哗啦呼啦的声响。
我露出微笑,缓缓抽出腰间【白星】。
我漫不经心地架起【双星的天剑】,
「我名只影!乃是【荣】国守护神——【张护国】之子!!」
堂堂正正地报上姓名。
「——……!」
与敌将目光交错,他显露出了愤忾之色。很好,上钩了吗。
只要能发展成在石桥上单挑的局面,那对争取时间来说就再合适不过了。要是能斩杀敌将就更好了。
此处战场上,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念及至此,我抛开了叮嘱。只要不暴露给白玲和瑠璃就行了。
我故意露出嗤笑,以敌将一人为对象。
「恃胜而骄,我的首级可不是这样的人可以拿下的。若是有人还存有身为『狼』的骄傲——觉得可以取我首级,那么便来试试!!!!!」
※
古旧的石桥中央,黑衣的年轻敌将——张只影极快地挥舞着漆黑与纯白之剑。
部下想要从左右包夹他。
剑光与血沫飞舞,他们的身体便剧烈摇晃,斜坠马下。
甚至连悲鸣都没发出就已丧命。
「「!?」」
战友之死令余下二骑产生了动摇。
驱策黑马的张只影逼近——转瞬之间,连胸甲带人被劈作两段。
正可谓是人马合一!
先父教导我的话语在脑海中浮现。
『讹里朵啊,我等力量的源泉是马。这是连【荣】国都能战胜的力量!好好学,光大鞑靼家的名声吧』
虽然有所耳闻,但没想到【三将】亡故后的荣国,竟还有此等男人!
而且,那对双剑……像,太像了。
太像传说里的【双星的天剑】了。
「精锐的亲卫骑兵四人一起上也不行……」「怪、怪物!」
「在马上游刃有余地挥舞黑白双剑……」「【当世皇英】!他是【当世皇英】!」
我军士兵组成了战阵。恐惧在久经沙场的士兵间扩散开来,阻拦不住。
我拜托那个潜伏于西冬暗处的【尊上】,得到她下属的帮助,效仿【皇英】故事,突破了『千崖谷』。
到此为止,一切都还顺利。
——马上就可以攻陷『武德』,降服宇家。
坚固更胜传闻的鹰阁,等到那之后再来慢慢收拾便可。
三天前的我如此确信。
然而……打倒四骑后,张只影骑马返回了狭窄石桥的中央,就像在炫耀一般。
那个黑发赤瞳的年轻敌将,挥舞着令人生畏的双剑,连日作战也没有半分变化。
由于他的存在,我的计策如今正从根本上被打乱……这样下去的话!
负责看守我的老将伯里阁并马在我身侧。一瞬间,他向我投来了叱责的视线。
『将领要在士兵们面前泰然自处』
阿台陛下无数次地训示过我们,但我却抑止不住!
至少,要是能渡河的话……雷鸣般的巨响。
士兵们正使用绳索,在河流中拼命前游。
他们被名为『火枪』的武器击中了。
『~~~~!』
小石子和金属片令负伤者频出。
对岸阵地上的年轻女将用一柄奇妙的东西发出指示后,箭雨追击而来。
我军士兵不断死去,只留下悲鸣声随河流而去。
我的脑袋沸腾了。
「自北方战线以来,与我一同战斗至今的股肱之臣……可恶——!」
「少主!不可!!」『!讹里朵大人!』
在伯里阁的手抓住缰绳以前——我就驱驰起了爱马。
无视了后方大喊的部下们,我拔出双剑,化作一股飓风,向敌将砍下。
「张只影——!!!!!」
「不长记性啊,讹里朵!」
必杀的斩击被拨开,我不断向皱起眉头的年轻敌将挥出双剑,施展突刺。
我二人间火花四溅,眨眼间便交战了数十合。
——像这样对上,其实已经是第五次了。
哪怕是在激战不断的西北战线,我也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男人。
在内心里,我本自负于除我国最强勇士【黑狼】也先、以及次于他的【白狼】以外,不会输给别人。
然而……防住了黑剑与白剑的连续攻击,我与他擦身而过。
我调转马首,在头顶处翻转爱剑刃身。
「去死!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只要当场斩杀你——无论宇家军何等勇猛,士气也将崩溃!
继承【皇英】名号之人,世上!!有我一个就够了!!!!!」
我气势汹汹地大喊一声,再次加速。
施展出必杀的连续斩击,欲使其身首异处。
「!谁会死!」「唔!」
敌将甚至连这都防住了,他驱使黑马略微后退。
张只影用袖子擦了擦滴落的汗珠,揶揄我。
「讹里朵・鞑靼,你身为主将却在最前线和人单挑——【白鬼】要是知道了,是会生气还是会吃惊呢,弄不好会把你革职啊?」
「…………」
哪怕是一以当千的猛将,连日的战斗也该让他全无余力才对。
然而,他在士兵面前还能笑出来。
这个男人很危险,危险至极。
若是放他成长……甚至有可能会危及到堂兄的性命。
我趁眼下,于此处斩杀他!
爱剑的剑身已有崩口。我再次架起已接近极限的双剑。
「只要能打倒你,便无所谓!」
来西域,是个正确的选择。
会成为堂兄阻碍的人,由我【当世皇英】讹里朵・鞑靼来悉数铲除!!
「少主,不可!」
突然,伯里阁插入了我和张只影之间。后方的亲卫骑兵们也向他射出已经匮乏的箭矢。
「嘿咻」
年轻的敌将边斩落箭矢,边使黑马缓缓后退。
不行。这种程度杀不死他!
「伯里阁!不要妨碍我和他单——」「射!!!!!」
就在我对老将发出怒吼前,对岸的女将和数名一看便能看出是老手的骑兵飞出战阵,向我射出箭矢。
我立即用爱剑击落箭矢,但一柄短剑仍掠过了我的脸颊——血腥味。
投掷短剑之人,是个满面胡须的男人。
他手持战斧,咧起嘴来。
「保护少主!后退」『是!』
伯里阁向手持木盾的亲卫骑兵们厉声下令。角笛被吹响了。
今天竟然也没有分出胜负!
年轻的敌将被黑棕发的女将和技艺高超的骑兵护住,我怒视他。
「张只影!胜负先记下!!明天……明天定会结果你!!!」
连续三天说出了同样的宣告。然后,我调转了爱马的马身。
※
「少主,请您务必……务必不要再与他们单挑了。」
「无法退让……」
「讹里朵大人!」「我说无法退让!伯里阁」
从还在襁褓之时起我就追随的主人,他那平静却又坚决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据带我军走过『千崖谷』的男人所言,进攻名为『十骑桥』的石桥已经过了三天。
却依旧未能突破。
直接攻陷防备薄弱的敌军大本营武德。这样下去的话,这个计策自身极有可能失败。
除我以外,帐内没有旁人。讹里朵大人在帐内来回走动。
「正因为我与他交锋、交谈过才明白,我才明白!堂兄最近变得奇怪的原因!没错,一定是执着于他。
为寻找也不知道存在与否的【传国玉玺】来攻打西域——这种东西!那位陛下以前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只有从幼时起就仰慕着陛下的我才明白!!」
「……我理解您的想法,然而——」
年轻的主人站住了。少主在东北战线①积累下了赫赫战功,如今其名声怕是可与【黑狼】【白狼】比肩。
「我也知道浪费了太多时间,伯里阁老爷子。我们是孤军,如果不在『鹰阁』的敌军返回以前决出胜负的话——我们会全军覆没。」
「…………」
据【皇英】故事,那位大将军下山至『落星原』后,率领选拔出来的区区数百部卒,用了一天,便攻陷了当时也是【丁】国首都的武德。
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讹里朵大人自言自语着,就像说给自己听一样。
「明天,明天了结一切!皇帝陛下或许给哈硕下了『拿下张只影』的命令……」
——不寒而栗。
浓厚的杀气令皮肤寒毛立起。对张泰岚的儿子,少主竟如此……
「由我来杀死他,一切——都是为了伟大的【天狼】。」
最后,犹如祈祷般低语过后,少主走出了帐篷。
……该如何是好。
「父亲。」
片刻后,担任亲卫骑兵队长一职的幺子脱脱②进入帐内。他面色阴沉。
「……伤亡如何?」
「渡河部队战死者众多。据幸存者所说,他们渡河的地点被敌军两翼包围了,部队也被一名使战斧的健将击溃了。
备用的枪、剑、箭矢也所剩不多,负伤者的人数也在增加,药品与止血的纱布也快见底了,粮草和水多少还有些就是了。」
「马匹的草料也没了是吗。」
「……是!」
如讹里朵大人所说,我们是孤军,无法指望后方补给。
正因如此,我军才必须发起电光火石般地奇袭才对……
我把目光投向地图。
「士兵的士气呢?」
「由于连日的激战,已有人对张只影感到畏惧了……再加上那对黑白双剑,有人说那个男人才是【当世皇英】。
似乎从以前开始,我军内部就已流传起了这种传言。」
「也是啊。就算是我,要是和你们一个岁数,恐怕也会相信吧。」
少主的技艺无需怀疑。
可是……那个【张护国】的遗孤也不可小瞧。
胜负在五五之间,不论谁赢也不奇怪,因此迟迟无法分出胜负。
张只影也明白这点,因此他才会最大限度地利用少主的性格不是吗?若是如此……
「脱脱,你趁夜色派遣可以信赖的人向北,去确认退路。还有,准备好【尊上】拿来的『试作品』。」
「父亲,这是……不,我明白了。我会立刻去准备的。」
虽还年轻,但已十分出色的幺子什么也没问,走出了帐篷。
烛台的昏暗灯光照射下,我微微一笑。
「任何事都要有所准备。胜了便好,若是万一没胜,那么,惟有少主的性命——」
我这把老骨头,舍弃性命的时候或许到了。
明日的决战临近,老迈的身体里流淌的『狼』之热血已然沸腾。
①此处应该是作者写错,前文一直是西北战线。
②トクタ,蒙古人名脱脱,清代改译为托克托。
※
——我做了个梦。
做了个非常寒冷、悲伤、美好的梦。
年幼的我站立着。
双手握着的短剑已从中间折断,染满了鲜血。
父亲和父母直到死前,都在用这柄短剑想要保护我。
倒在血海里的相识者和袭来的盗贼,谁都没有动弹。
周围的士兵们也将武器对准我,一动不动。
在士兵队列后方的是……啊,是礼严呀。略微年轻些的礼严。
『鬼』的脸上带有难以抹去的苦涩。
他数次摇头后,抬起手,正想对士兵们下令——两匹马奔了过来。
年轻时候的张泰岚、以及我不会弄错的银发碧眼。
——年幼的张白玲。
老爹驱马到礼严身边和他交谈着什么的时候,身披外套的少女那双碧眼只盯着我一个人。
然后,她竟只身来到了我的身旁。
礼严和士兵们吃了一惊,慌忙想要阻止……却被老爹挥手制止了。
哈哈,真是胆量惊人。
年幼的白玲下马后走近我,拿出布巾,擦拭我的脸颊。
用力到令人生痛的程度。
转眼间,布巾被染红。
风雪吹散了她的银发,年幼的少女却毫不在意,露出了比任何人都要美丽的微笑。
『已经没事了,我是你的同伴。我叫白玲!你呢?』
『……我叫——』
※
马匹的嘶鸣和士兵们走动的迹象,让我的意识苏醒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帐篷顶。
——此处是西域,武德北方的十骑桥。
这数天以来,我似乎一直在做同一个梦,只是几乎都没有印象……有些不舒服。
把床铺边的【黑星】与【白星】抓在手里,起身。
与讹里朵・鞑靼率领的玄军开始交战,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只要撑过今天,援军就有很大的可能抵达武德……
「喔?」
感到目眩,我拄着双剑单膝跪地,不断大口喘气。
或许是连日激战所带来的疲惫,我身体沉重,额头处也冒出黏汗。不妙呢。
「只影大人,您起来了吗?早饭的准备已经——只影大人!」
入口处的幕布稍微打开了一点,身穿军装的于菟向内探头,脸色一变。
她赶到我身边,却也手足无措。
看着平日里冷静的黑棕发少女露出了不多见的样子,我扑哧笑了,随后坐到床铺上。
「只是突然站起来有些头晕而已……不要慌乱,会被士兵们注意到的。」
「……是,非常抱歉。」
于菟消沉地低下头。
『传达谢意的时候,要明白地说出口!那样才会让我高兴』
年幼白玲的脸不知为何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说的也对。
我微微一笑。
「谢谢关心我,于菟你真是个好女人啊!」
「…………我去拿水来。」
然而和我预想的不一样,黑棕发少女却绷着脸走出了帐篷。
她这幅样子,是我导致的吗?
「唉……今生也搞不明白女人啊。」
我叹了口气,手里的【白星】闪烁了一下。
做好了一切准备后,我在阵内走着。
敌军的军旗在对岸招展,时不时还传来呐喊声。
——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意。
讹里朵不是个愚蠢的将领。
如果今天也不能突破石桥,己军就会陷入绝境。他明白这一点。
嘛,也就是敌人准备死战呢。
我向已经完全脸熟的宇家军士兵搭话,捉弄着岩子豪。就在这时——
「只影大人」
于菟牵来了『绝影』。
我用左手表示谢意,随后抚摸着爱马的脑袋。
「于菟。」
「众人,已准备完毕。『武德』运来的补给也在早上抵达了,水、箭矢、火药也已再次分发完毕。」
将圆匙和我的弓拿在手里,黑棕发的少女利索地向我报告。
今早流露出来的态度已然不见踪影。为了不让士兵们听见,我平静地告诉她。
「从士气来看,敌人几乎是死士了。如果不顾伤亡反复发起冲锋的话,我军恐怕会被兵力差给压倒吧。」
「…………」
于菟没有回答,仅仅是用手按住刘海。
如果是这名拥有优秀战术眼光的少女的话,即便不和她讲战况,她也能明白吧。
我调好腰间【白星】与【黑星】的位置,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白玲她们差不多也应该到『武德』了,毕竟她们为此仔细探查过地形了。如果你判断无法拦住渡河的敌军,那么就不要管我,退兵。」
「我做不到。」
「于菟?」
她这夹杂怒意的语气,是我第一次听见。我为此感到疑惑,看向她的脸。
『久经沙场的宇家军队长』将圆匙扎入地面,双手揪住我的前襟。
「我不要!『兰阳会战』以来,您救过我、救过我们多少次了!然而……然而我们却没有半点回报,您要我就这样抛下您不管吗?」
士兵们在不远处各自度过着自己的战前时光。理所当然的,他们也嘈杂了起来。
无论身处何种战场上,这名少女都能不失冷静地引领士兵,带领众多士兵生还。
——这样的宇家大小姐却在现在甩开了『面具』,真心发怒了。
少女任由泪水流下,用她那娇小的拳头敲打自己的轻铠。
「……别开玩笑了!这种事情恕我拒绝!!我名宇虎姬!乃是【虎牙】宇常虎之女!!押上宇家、亡父和母亲的名誉,断然拒绝此事!!!」
如此断然说完后,于菟转身背对我。
即使是不懂女人心的我也能明白。
不管我说什么——这名少女也都不会动摇的。
没办法,或许有失身为将领的体面,但我还是向周围的士兵们求助。
「……喂,你们。替我想办法劝劝大小姐。」
「是只影大人不对」「是少爷你的错啊」「竟敢让我们的大小姐哭……」
「我劝你晚上走路小心」「这个花花公子!」「谁去向张白玲小姐告密」「军师大人那里也要去!」
竟然没有人拥护我!?
就在我感到惊愕的时候,甚至连『绝影』都用脑袋轻轻地顶了我一下。连你也怪我吗。
赌上一丝希望,我再次呼唤少女的名字。
「……于菟」「不要」
这就是所谓的全然不为所动吗。角笛之声随风而来,没时间了。
我将目光投向肩扛战斧、一脸乐呵的岩子豪。
「那边的从良贼」「让女人哭泣的家伙可是会被马踹死的」
「…………」
我环视周遭,士兵们全都在窃笑。
因为于菟的答应,众人恐怕也知道了我们在说什么吧。
——……这帮蠢货!
我粗暴地挠了挠黑发,叹息一声。
「一个个的……都想死吗?」
周遭一带的士兵们不由发笑,最终所有士兵都笑了。这话有什么奇怪吗。
用手指擦干眼泪的于菟也把圆匙拿在手里,露出笑容。
我点了点头,跨上『绝影』,抽出双剑。
「于菟,指挥交给你了。援军一定会来的!喜欢作战的笨蛋们,可不要比我先死啊!!」
「交给我吧」『诺!张只影大人!!』
敌阵中传出角笛与铜锣声,敌军动了。
敌人似乎是打算尝试全军渡河,留在大营的只有老将与寥寥数骑而已。
火枪的轰鸣与双方的怒吼传遍战场。就在这时,早已拔出双剑的敌军主将讹里朵・鞑靼,骑着巨马向着石桥冲来。
交战的遗骸已趁着夜色收敛完毕,石桥之上空无一物。
——他双眼里蕴含的斗志非同小可。
似乎无论如何,都打算与我决出个胜负。
我用脚向爱马发出指示,使之奔跑起来,在几乎是石桥正中的地方与讹里朵对峙。
立刻,敌将释放出毫无掩饰的杀意,向我袭来。
「今天可不会让你逃了,张只影!」
「这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我与他相互大喊。敌将的双剑瞄准了我的要害,毫不留情地攻来。
突刺、斩击、横扫,我逐一防住。
由于纯粹的体格差异,一击的分量是讹里朵占优。
我承受不住,正打算驱马与他拉开距离。
然而,敌将也非同小可。他不用缰绳,巧妙地操纵马匹,丝毫不放缓攻击。
「纠缠、不休!」「哼!就算是假的,你也被称作【当世皇英】,说什么呢!」
数十……不,百合以上的交锋后,双方终于相互远离。
身体沉重异常。
与讹里朵以外玄军的战斗所带来的疲惫,导致了我于此刻的劣势。
敌军站在河床上组成了阵列,承受着倾注而下的箭雨。
我在视野一角捕捉到了这幅景象,作出一副仍有余力的样子。
「不要给人起奇怪的绰号!我是张家的养子——只影。」
在缓慢前进的敌军前方,突然发生了爆炸。部分士兵的盾牌被炸飞,河流掀起了水柱。
这是由于数量稀少而保存至今的新武器——将火药塞入陶器里投掷的『震天雷』。
应该是于菟作出了使用的决定,也不知道能否防住敌军。
讹里朵握紧双剑剑柄,用力到嘎吱作响的地步。他抿紧嘴唇。
「……你的存在太危险,太过危险了!会给堂兄的天下留下祸根。」
「谢谢,您过誉了。」
我轻佻地回答,冷汗却顺着脸颊淌下。
……玄军中枢,是这么认识我这个小人物的?
敌将右手持剑,劈向石桥栏杆,将其斩断,发出怒吼。
「因此,在眼下!于此处!!由我讹里朵・鞑靼来斩杀你!一切都是为了堂兄的天下!!
不会让陛下……再被你搅乱心神了!不论几次我都要说!!陛下的【皇英】,除我以外无需他人!!!」
威圧感更上一层。
迷信阿台的『狼』顺风而来,不断斩向我。
敌将的斩击,说好听点叫变化莫测。但简单来说,就是使用蛮力不管不顾地快速攻击。
我好不容易防住攻势,但却也没能完全避开攻击。我的脸颊和手臂上出现了无数道细小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无视痛楚,我用【黑星】将他的剑弹开,使【白星】强令其后退。
「找茬也差不多得了!我和阿台又没说过话!!」
「直觉告诉我,不能让你们二人见面!!」
——悲鸣般的金属之声。
我交叠起双剑,总算防住了敌将自头顶向下挥出的猛烈一击,但仍然被他一点点地往下压。
讹里朵双眼充血,愈发使力。
「这、这个蛮力!」
我察觉到了数道马匹奔跑的声音。
然后——不好的预感。前世与今生所培养出的预感,从未落空过。
我挤出浑身的力量,甚至没能逼退讹里朵的双剑——
「放————!!!!!」
从讹里朵背后现身的老将伯里阁发出一声号令。
骑兵们纷纷用手中拿着的小型弩向我发出连续射击。竟然是连射型的弩!?
我迅速挥舞双剑,斩落金属弩矢。太快了!
——左臂一阵剧痛。
「!?可恶!」
为了躲闪,我使身体向侧面倒下,结果还是没能幸免,狼狈坠马。
勉强摆出了防止受伤的姿势,堪堪避免被砍到,但左上臂仍被弩矢射中,失去了握力。
把弩矢拔出来也不行,要是大出血就完了。
我咬紧牙关,无视疼痛,架起双剑。
比起弓,弩更具威力,但无法速射——这是改良了缺点的新型弩吗。
因为单挑遭到了妨碍,前方的讹里朵向老将发火。
「伯里阁!!!!!」「少主!此处可是战场」
……大意了。
自一开始,就打算用主将当『诱饵』来杀死我吗。
那名老将,不愧是阿台派去追随鞑靼一族勇将的人。
左臂流淌的鲜血将军装染湿。
我军虽然也在奋战,但却被敌军那不计牺牲的强攻给压制住了。
讹里朵反复呼吸了数次,用目光令伯里阁等人退下。
他一挥双剑,甩去血污。
「左手上的伤,让你挥不了剑了吧。」
「…………」
鲜血淌到了左手握着的【白星】上。哎呀,又要被她骂了。
——后方的小丘方向传来了微弱的声音。不是于菟她们,怎么了?
就在此时,讹里朵驱马奔至。
「结束了,张只影!……对不住了」
「哈!以为、自己赢了吗,胜负还在后面!!」
【黑星】自不必说,我连【白星】也再次握紧。我不会死。
我和白玲约定过了——年幼时看到过的那片雪原、以及年幼少女那副哭泣的面孔鲜明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你不可以死!和我一起活下来吧?』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与她最初的相遇,不是在张府,而是在那片满是鲜血的雪原啊。
那家伙,对我——对把来袭的盗贼杀光的我,说了些什么啊。
难怪我违背不了她。
「呵呵呵。」
「……有什么可笑的?」
我突然笑了起来,讹里朵面色不豫地看着我。
——刚才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约定,讹里朵・鞑靼。不好意思,我不能被你杀死。」
「如此情形还不胆怯,这份胆量真是了不起!至少,我会给你个痛快——唔?」
敌军前列终于冲上对岸了。
一支箭矢从旁射出,前列中一人中箭倒下。
『!』
因为受惊而止步的敌兵数人指向东丘。
飘扬的巨大军旗。
——『张』。
刺耳的铜锣声响起,庭破率领的骑兵自丘上奔来。
『!?』
遭到了不可能被袭方向的奇袭,敌军前列慌忙想要改变阵型,却又被重整旗鼓的于菟等人击垮了侧翼。
我的眼睛,清晰地捕捉到了在丘上指挥的少女。
那名翡翠色眼睛的金发少女。
「竟是、张家军!?到底是如何办到的——太快了!」
讹里朵惊慌失措,本已处于优势的敌军势头也一口气地散掉了。
拼死作战的军队一旦没了势头,便十分脆弱。胜了!
刹那间,我看到了骑着白马笔直冲来的银发碧眼少女。我的笑意更深了。
我朝年轻的玄国勇将轻轻一笑。
「不好意思啊——比毅力,是我们赢了!」
「混、混账——!」
讹里朵露出愤怒的表情,驱使着巨马,似乎是打算至少要杀死我。
就在此时,一匹白马如疾风般地插入二人中间。
「白玲!」
「只影!」
我把【白星】投向马上的少女。
默契地从左右夹击讹里朵。
「「哈啊啊啊啊啊啊!!!!!」」「!不可能!?」
【天剑】同时挥下,恐怕是名匠打造的双剑被劈作两段!
双刃在空中飞舞,随后扎入石桥。
讹里朵睁大双眼,凝视为了保护我驱马向前的白玲。
「祸国殃民的银发碧眼女。这样啊,你就是张家的——啊!」
他似乎是完全大意了,箭矢深深地扎入讹里朵的左臂,就像是要为我报仇一样。
讹里朵坠马。
「只影大人!」
于菟手持我的爱弓,驱马而来。士兵们也在迅速集结。
——如果能在这里斩杀玄国皇族,会给战局带来极大的影响。
讹里朵露出犬牙,举起右手的断剑
「不可!」
闯了过来的老将伯里阁拦在我们面前,近百名敌骑组成了『墙壁』。
随手丢下弩,下马,拔出腰间佩剑。
老将没有回头,劝告讹里朵。
「少主,退兵吧。这场战斗已经败了,用我的马匹走吧。」
「伯里阁!你在说什么!!如果不打败张只影和张家女……如果不打败挥舞【天剑】者,祸患会危及堂兄的!!
啊,放开我,放手!!!」
不承认己方败北的勇将,被部下们强行拉上了马匹。他不断挣扎。
于是,老将不顾自己身处敌人面前,背对我们。
他那高洁的姿态,令我们无法出手。
即便年迈,也没有搞错应当保护之人的『狼』大喝一声。
「蠢货!!!!!现在该退了!讹里朵・鞑靼!!……少主,承认因自己的不成熟而招致的失败,成为真正的『狼』吧。」
「——!」
讹里朵的身体剧烈颤抖,他狠狠瞪着我和白玲,像是要用目光射杀我们一般——然后翻身上马,丢下了双剑。
「我知道了!退兵!!伯里阁……之后,一定要赶来汇合!!!」
他如此大喊,驱使着马匹,开始撤退。
「!快、快去追!!」「追!!!!!」
破回过神来的于菟和庭发出命令后,带领着宇家军和张家军的精锐骑兵越过了我和白玲。
讹里朵拼命驱赶着马匹。
伯里阁眺望着他的背影,随后面向我们。
「久等了,那么——来吧。」
我和下马的白玲架起【黑星】与【白星】,但仍有些犹豫。
胜负已然分出。
虽然不知道负伤的讹里朵能否甩开追击,但他要翻越『千崖谷』也是难之又难吧。
想让年轻主人逃走的老将。看着他,我想起了死去的礼严。
我摇了摇头。
「……停手吧,老爷子。凭你是赢不了我们的。」
「这话甚是奇怪,足下不也负伤了吗?」
哈哈哈,老将脸上浮现了愉快的笑容——随后表情一变。
「只要你不是什么【皇无敌】转世,胜负岂有绝对!——我乃玄帝国最好的将领讹里朵・鞑靼之臣伯里阁。」
既然对方报上了名字,那么身为张泰岚之子,我们也不得不回应。
我行至白玲右侧,报上姓名。
「张只影」「张白玲」
「「上了!!!」」
踏步上前——越过老将后剑光一闪。
我和白玲的袖子被斩裂了,他竟在刹那间进攻了两次!
展现了令人生畏的绝技后,老将把佩剑收入鞘中,
「……真是、出色……」
他露出一副慈祥的表情,扑通一声倒在石桥上。
后方的士兵们没有发出欢呼,而是向老将双手合十。
虽是敌人,但他却是从容赴死……真是个了不起的老爷子啊。
看到刚才在丘上指挥的瑠璃正在驱马过来,
「呼……」
我拄着【黑星】,瘫坐在地。
一直无视的左臂疼得厉害,但我还是抬起头向白玲道谢。
「得救了,谢谢。我总是被你救——……哎?」
「只影!!!!!」
力气从体内消失,就在我正要倒下去的时候,流泪的少女接住了我。
啊,她的军装被血弄脏了。就连这种地方,都和初次见面时一样啊。
我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露出了个微笑。
「……我遵守了、约定。我要是死了,雪姬会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哭吧……」
「不要说话了!拜托了,谁来帮我一下!!!!」
——醒来以后,应该还会被她说教吧。
听着白玲的悲鸣,我的意识被黑暗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