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重逢
久违地回到伯爵领地的欧珀儿,爬上从小就熟悉的大树上,眺望着远方。
可是,即使映入眼帘的是悠闲的风景,脑子里却被其他的事情占据了。
前天,父亲把她叫到王都的宅邸时说的话,让欧珀儿极其动摇。
恐怕比被命令跟休伯特结婚的时候还要动摇。
尽管已经十多年前的事了,刚刚社交界出道的欧珀儿爆出被人侵犯的丑闻时,
克罗德为了得到求婚的许可而来到了父亲那里。
据说当时的父亲,一口拒绝了还只是个大学生的克罗德,把他赶走了。
尽管如此,克罗德在三年后再次登门,要求父亲与欧珀儿结婚。
而且克罗德虽然是男爵家的人,却通过劳动赚取工资,并以此为本钱投资增加财产。
当然,在父亲看来,这只是一笔微不足道的金额,还不到欧珀儿嫁妆的三成,但他的这份心意,还是让父亲有些心动。
然而,父亲已经和休伯特签订了契约,欧珀儿的未来已经决定了。
就算他再增加财产,即使不动用欧珀儿的嫁妆也能过活,但公爵夫人和普通绅士阶级的妻子还是有很大差别。
说到底,欧珀儿本来就不需要帮助。
做出这样判断的父亲告诉克罗德,欧珀儿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克罗德轻声道贺后就离开了。
「──即使跟突然发挥骑士精神的青梅竹马结婚,只是要好的话,两人很快就会感到无聊而后悔吧。比起这个,你的个性更适合在公爵家面对逆境。」
「……为甚么现在才告诉我呢?」
「我知道你打算一到了二十岁,就不结婚留在乡下生活。所以我认为,如果我勉强让你结婚,出于对我的反抗心,就算是固执也会为了婚姻顺利而努力。但是,我的判断大错特错了。你做出了与我预想不一样的行动,白白浪费了七年时间,而到头来还是在乡下过着隐居的生活。明明你还有别的选择。」
「因为──现在的生活,这就是我想要的。」
对于不久前与休伯特离婚时也保持沉默的父亲的告白,欧珀儿虽然感到惊讶,但毅然地回答了。
明明心里痛苦得快要崩溃了。
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克罗德祝福了欧珀儿结婚。
如果欧珀儿没有固执,说明自己的遭遇拜托克罗德的话,他一定愿意出手相助吧。
这样想了好几次,不禁为自己的愚蠢而傻眼。
明明骑白马的王子从小就在自己身边,却装作没注意到的却是自己。
明明如此,在痛苦的时候再来求助,这也太厚颜无耻了。
就像从前就那么在想,为了不给克罗德和任何人添麻烦,这样就好了。
因为在与休伯特结婚的七年间,虽然经历了很多辛酸,但公爵领地的人们最终摆脱了贫困,休伯特也好好成长为公爵。
对欧珀儿来说,就像过去靠不住的弟弟终于能独立了,有着某种的成就感。
当然,两人离婚的消息,即使是过了将近一年的今天,依旧在社交界引起了轰动。
因为虽然一度传出两人离婚的传闻,但从那都过了四年,然后在铁路开通典礼上两人也有出席,却在之后突然传出离婚。
而差不多所有人都认定,是因为欧珀儿结婚七年都没有怀孕,才被公爵抛弃了。
可是,否定这个传闻的人却是休伯特。
他说欧珀儿不是结婚前被传闻的那种女人。
说到底,这段婚姻不过是欧珀儿为了拯救穷困潦倒的休伯特而伸出援手的契约婚姻,婚后一直尽心尽力地支持着休伯特。
而且,能有今天的休伯特,也多亏了欧珀儿,休伯特自己虽然希望继续婚姻,但结果被她甩了了,最后苦笑着这样说。
听到这话,大家虽然惊讶,但也只能相信。
当然很多人都抱着疑问,但没有人反对公爵说的话,而且谁也没有看过婚后的欧珀儿做出甚么出格的行为。
不仅如此,她确实一直待在公爵领地里。
这样一来,欧珀儿的名誉得到了恢复,但对欧珀儿来说,这一切都随便怎么也好。
只是希望休伯特能早点结婚,这次一定要幸福。
不过,这应该也不是甚么难事。
现在的休伯特是相当有钱的人,在社交界被认为是最佳的结婚对象,未婚女性和她们的母亲都因此而闹得不可开交。
实际上,休伯特也需要一个继承家业的孩子,考虑到他的年龄,应该不久就会结婚了吧。
最近的休伯特,似乎和特定的某女性关系很好。
那位女性虽然年轻,却不浮躁,是出了名的稳重,但据父亲说,用坚强来形容会更为贴切。
「而且,家里还有一个更强势──脾气更暴躁的母亲。如果和那女孩结婚,麦高乐公爵家会被那对母女侵占掉吧。」
欧珀儿想起父亲笑着说的话,叹了口气。
问题是史黛拉的存在。
即使休伯特好像只把史黛拉当成自己的妹妹,但史黛拉明显不一样。
新的结婚对象会如何看待史黛拉的存在,休伯特又会如何应对呢,但想到这件事已经和自己无关了,欧珀儿这才回过神来。
现在像结婚前决定的那样,在外祖母留下的土地上的小房子里,过着朴素的生活。
虽然不知道还给休伯特的过户文件怎么样了,但休伯特买回领地和房子时的钱,全部都支付给了欧珀儿。
不仅如此,连剩下的领地也是。
虽然叔叔从中斡旋,但休伯特似乎坚持要付,最后欧珀儿还是屈服了。
自离婚后休伯特一次又一次寄来的那些信,可能就在提及这件事。
但欧珀儿即使明知道这很冷淡,但还是说希望通过代理人来联系,把信件全部退了回去,连封都没有拆开,所以真相依然不明。
话虽如此,因为在金钱方面有了下落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信,恐怕正是这样没错吧。
于是,欧珀儿将休伯特的支付金,再次投资到曼泰斯特。
她打算将所得利润用于改善在曼特考斯工作的人的待遇。
良好的劳动环境会带来良好工作态度,又再次带来利益。
这也是她在公爵领地亲眼所见。
此外,欧珀儿还打算用投资增殖的财产,成立一个帮助女性自立的团体。
(仅仅因为是女性,就不能获得事业融资,找不到工作,这太奇怪了。)
成立新目标的欧珀儿充满了干劲。
只是听父亲那番话,让她有些感伤。
就在欧珀儿再次下定决心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刺耳的脚步声,欧珀儿一边想着怎么可能,一边从树枝间往下看。
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好久不见啦,欧珀儿。不过,你好不好我想也不用问吧。」
「……是的。如你所见,我好得可以爬上树。不过,没见也太久了吧,克罗德。」
从树上看不清克罗德的脸。
明明脚步声还是一样,嗓音却好像变低了。
还是因为语气变了呢?欧珀儿一边想着,一边捂住了抽搐的鼻子。
「你下来吧,欧珀儿。好久没见你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好不容易爬上去了,为甚么非要爬下来呢?克罗德你爬上来不就行了吗?」
「别胡说了。连我也爬上去,树会受不了吧?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也许吧。」
虽然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不可爱,但不想让克罗德看到自己快要哭出来的脸,所以还是固执不下来。
于是,克罗德苦笑着回答。
这段话就像两个人的现状一样,欧珀儿想不出合适的回答。
明明以前两个人经常一起爬上这棵树,并肩眺望远方,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抱住久违地从寄宿学校回来的克罗德,高兴地欢迎他的自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从父亲那里听说了那件事后,现在感到很羞愧,没有脸去见他。
「你快下来,不然我就把你拖下来。」
「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这样,克罗德!」
克罗德不顾欧珀儿的心情,来到树下,像以前一样拉住欧珀儿的脚。
虽然慌忙躲开了,但这次还是被他抓住了裙子。欧珀儿发出投降的声音后,克罗德的攻击终于停止了。
低下头,可以看到克罗德笑眯眯的脸,欧珀儿刚才的感伤消失了,眼泪也缩回去了。
如果勉强的话,她可以爬到克罗德构不到的地方,但这是欧珀儿的自尊心所不允许的。
正因为克罗德非常了解欧珀儿的性格,所以才会一边坏笑一边等着她下来。
「……如果是绅士的话,能不能回头看一下?」
「为甚么?以前你不会这么说吧?」
「因为以前很容易就能下去,现在有点不容易啊。」
「那我就更要盯着看了。有危险的时候我来救你的。」
「……谢谢。」
看到欧珀儿不像平时那么固执,坦然地接受了,克罗德轻轻挑了挑眉毛,甚么也没说。
欧珀儿在裙子里支起膝盖,熟练地抓住粗壮的树枝,将身体朝向树干抱住。
欧珀儿一边祈求不要看到裙子里面,一边和以前一样大胆地往下爬。
但身体却不像以前那样,脚底一滑,克罗德的手臂马上伸过来扶住她。
欧珀儿就这样被轻轻抱起,轻轻地放到地上。
「……谢谢,克罗德。」
「没想到真的要来救你。生疏了吧,欧珀儿。」
「与其说是生疏,不如说是体力下降了。我都二十七岁了啰?」
欧珀儿笑着回答,不着迹地离开了克罗德。
好久不见的克罗德,褪去了少年气,完全变成了成熟的男性。
与变得非常有魅力的克罗德相比,欧珀儿很在意自己看起来怎么样,于是低下了头。
但这样子好像是在逃避,很不像自己。
想到这里,欧珀儿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克罗德笑了。
「也不必问克罗德好不好吧。因为都好好救了我嘛。真的,谢谢你。」
「啊,我很好啊。不过,也不是甚么值得感谢的事情吧?怎么了?」
「才不是怎么了啊。都快八年没联系了,不知道有多担心啊……。但是,你竟然还和父亲联系过。」
欧珀儿握紧右手,轻轻拍了拍克罗德的胸口。
然而克罗德并没有避开,皱着眉头俯视着欧珀儿。
然后稍微犹豫了一下,开口了。
「……你听说了?」
「听说了啊。说你就是大青王国的鲁塞尔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