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9年,11月14日,浑河东岸,西连镇。
元军大营的望楼上,头辇哥看着正在沿着林间通道向西连镇高歌猛进的东海军,沉默无语。
之前,他接连派了两批骑兵前往东连镇救援,结果全部铩羽而归。第一波还好,好歹敢往前冲过去,不过也因此而撞上了对面的快铳而伤亡惨重,没逃回来多少。第二波就连冲都不敢冲了,远远地隔了两里地就停了下来,然后枪声一响就屁滚尿流跑回来了。
之后,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东边的东海军越聚越多,然后就排成一字长蛇阵,大大咧咧地从林间通道向这边逼来。虽然正面人数并不多,但他们把六门大炮放在最前面开路,元军是丝毫不敢上去招惹。
眼看着东海军越走越近,元军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突然,头辇哥想起了什么,对手下喊道“快,去让辽部进入山林,然后攻打东贼的侧翼”
这条通道足有六七里长,两侧都是茂密的松林,若是从侧翼发动打击,即使无法击退东海军,也能给他们造成一定的混乱。当然想钻林子也不容易,但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手段都不得不用了之前损失了不少人手,现在头辇哥手里还有两千出头的真蒙古大兵,不到两千的汉军,其中有不少还是刚从东边逃回来的惊魂未定的溃兵。剩下的最多的就是从广宁府征来的契丹兵了,步骑都有,总共不到五千人。这些契丹兵怎么说也是本地人,钻个林子总没什么问题吧于是命令逐渐传达下去,五六百个契丹兵便硬着头皮进了山林林子里面不方便活动,人再多也没用。
头辇哥满怀希望地注视着他们,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快就让他失望了。山林之中不断传来枪声、鸟叫声和人类的哀嚎声,不久后,刚进去没多久的契丹兵就惊慌地逃了回来。紧随其后一帮身穿棕色迷彩衣的东海山地步兵也缀着他们追了出来,一连追到大营附近,示威性地朝里面开了几枪,才大大咧咧地钻回林中。
“属下无能,还请大王责罚”辽部的首领耶律忒哥惶恐地前来指挥台下请罪。
此人是耶律古乃的儿子,现在还不满十八岁,被派过来随军长点见识。不过开打之后收到的都是坏消息,他这个初上战场的年轻人自然不免心中充满了不安。
“这”头辇哥这下是真没办法了,全身充斥着无力感,这样的敌人该怎么对付但他作为主帅,不能先失了气魄,很快又挺起精神说道“呃,没事,呃,东海蛮子能钻山入林,暂时就先放过他们。等到他们出了林子,进了平地无险可守,就该是我蒙古铁骑大发神威的时候了。”
但是直到四野全部从林地中通过,元军也没能大显神威,只能眼睁睁看着东海人兵分三路两个合成营一南一北,夹住了元军大营的南北去路;而旅部率领剩下的部队堵在了他们的东边,大炮架好,三个普通步兵营列成传统的线列,骑兵左右游走。
就这样,东海军以元军一半的兵力,将他们三面包围了一开始,头辇哥见他们主动分散兵力,还有些不明所以,觉得他们是在耍诈,所以没有贸然出击。直到合围完成,他才如梦初醒,同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东海人竟如此托大,敢以少围多他连忙招来部属,下达了命令“骨里萨,你领你们合撒儿部往东北去,不要硬拼,从间隙绕过去奔袭蛮子的后路。哈兰,你领合赤温部去东南,也这么打。不要恋战,拿出我们蒙古男儿惯用的骑射手段来,让他们疲于奔命”
与此同时,他又命汉军和契丹军出营,与正面的东海军对抗,顺便也是为两部骑兵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希望能找到一分胜机吧。
场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人马乌泱乌泱地从营地中涌出来,在镇东边的农田区域列阵。不过相比行动迅速的东海军,他们的动作就要慢多了,这倒不单是训练和组织度的问题,而是因为恐惧情绪已经在元军之中传播开来,自然就畏缩不前了。
“快走,磨蹭什么呢”
“这不是走着呢,你又快了多少”
出营的队伍之中不断产生冲突和混乱。他们中不少人是在西北直面过阿里不哥或海都的铁蹄的,那时都能死战不退面不改色,但是现在对上一支同样以步兵为主的部队,害怕的感觉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只想着让友军先上,自己还是靠后点躲吧。
“一群懦夫,让开”奉命带兵奔袭东北方向的骨里萨万夫长看到这种混乱的场景,气不打一处来,率部冲开了这些步兵,然后从大营中一窝蜂地涌了出去,“真是没用,这时候还是要靠我蒙”
“轰轰轰轰轰”
话音未落,就有一连串的炮声响起。而几乎就在声音传过来的同时,就有无数的各种形状的弹片从天而降,朝无敌之蒙古铁骑头上覆盖过去送来这些弹片的,不仅有龙吟炮发射的榴霰弹,还有来自多个方向的步兵集团用线膛枪所抛射的弹丸现在的谢光明依然视骑兵为重大威胁,时刻关注着元军营中的动向,发现有大股骑兵集结之后,二话不说就传令下去火力覆盖。
实际上匆匆开火,炮弹打得不是很准,论起杀伤效率反而还是步枪高些,只是细碎的枪声被巨大的炮声所遮盖,显得气势不够足。不过听觉上是这样,视觉上就未必了。如果现在元军有人能环顾四周的话,就能看到四面八方的敌阵之中全是一片硝烟,这景象足以让任何人产生深深的震撼,自然也包括站在高高的望楼上的头辇哥。
“噫”头辇哥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东海军竟是这么打仗的”
而就在他发出无奈的感叹的同时,被这轮弹雨所覆盖的合撒儿部就产生了难以想象的伤亡几乎有三分之一的人马就这么一下子没了实际上由于距离较远,弹丸动能衰减了不少,只要不是运气特别差被打中要害,即使中弹也未必会死。但被铅弹打伤的后果和死也差不了多少当场就失去了战斗力,战后也基本救不回来了,反而还多遭了一阵子罪。
现在,就是这么个样子,人类的哀嚎和马匹的嘶鸣交织在一起,活人活马和伤人伤马不断冲撞,场面顿时大混乱了起来这么一轮射击,合撒儿部差不多就被打残了,实际上就可以收手了。不过东海军受限于指挥能力,可以齐射只要看信号打枪就行了却没法齐停,因为硝烟遮盖视野、响声屏蔽听觉,什么信号都接收不到,只能靠基层军官自行决定停火时机了。
所以,在第一轮成功的打击之后,各部又陆续射击了几轮,再次对他们造成了一些伤害。不过后面这些打击的效费比就没第一轮那么高了,因为目标已经分散,隔空打枪蒙中的概率大大降低了。
而且这时合成营的真陨星相比普通营的前膛陨星的优势有所降低,因为队形密集硝烟也密集,打两枪就看不清了,要等风把烟吹散才能开枪,前膛枪和后膛枪的射速几乎被拉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
但不管怎么说,这支骑兵还是确定地被打残了,甚至还溅射到了旁边的不少步兵。
“天父啊”头辇哥是个景教徒,在此不知所措之时下意识地画起了十字,但也只能画十字了。“等等,那是什么”
画了十字之后,战场上还真出现了奇迹般的变化东海军停火了,还派了几人举着白旗向大营的方向走了过来。
大喜过望下,头辇哥一边感谢上天,一边赶紧让手下把这些使者带来,心里还在盘算如何不卑不亢地争取一个体面的投降。
“不,应该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断然拒绝,然后才开始讨价还价”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对了,因为前来的使者并非是正牌的东海人,而只是几个之前被他们俘虏的汉军头辇哥看到他们,气不打一处来,也不下望台了,直接前踏一步,居高临下喝道“你们还敢回来说吧,东贼让你们带什么话,可是想让本王投降笑话,本王乃”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吓得几个使者大气不敢出,只得连连点头。
等过了半天,其中领头的李哈拉才敢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回禀大王。东海军,哦不,东贼,也没,没让小底们带带什么话,只,只是说,要让你们,哦不,是咱们,要让咱们败个明白,说,他们是甚东海军第四野战旅,对,就是这么支队伍。”
“什么”头辇哥大失所望,说好的劝降呢“就这个”
李哈拉犹豫了一下,又扭扭捏捏的说道“哦对了,还有一句,投降不杀”
头辇哥脸色一下子大变,这是没得谈了啊他的头脑突然像被锤子敲了一下一样轰鸣,然后脑中一片空白,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直到一阵嘹亮的歌声将他唤醒过来。
“起来”
“哪里的歌”头辇哥猛然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却惊恐地发现歌声是从四面八方传播过来不仅是已经合围的三面,就连西边的浑河对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支骑兵队伍潜越了过去,现在正在河岸边上肆意的歌唱更可怕的是,这些东海军在高歌的同时,还保持着整齐的队形,齐刷刷地向元军营地逼了过来。而元军千里迢迢从关内外调集的近万军队,就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了元兵大阵在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但正面的东海步兵营在四百米外象征性地打了一轮枪之后,精神早就紧绷到极点的元军甫一体会到真正的打击,便一触即溃开始什么玩笑,这可隔了将近一里地,干干挨打不能还手,这不是等死吗无论是长矛手还是火枪手,无论是阵前还是阵后,无论是汉军还是契丹军,都没有勇气也没有意图去战胜这种恐惧,在一瞬间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向后溃逃溃军如雪崩之势向西蔓延过去,甚至连身后的“投降不杀”之声都顾不上了,只有落在最后面那些实在跑不动的才跪地求饶。更多的人涌入大营,然后紧接着越了过去,直接向冰封的浑河涌去河对岸的广阔天地,正是回家的方向啊此时,营中的留守部队也被裹挟,人和马一起不得不跟着向西退去。然而逃亡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在看到劝降无望之后,南北两侧的两个合成营立刻立正,向着元军逃亡的浑河方向开始抛射弹丸。致命的弹雨落入密集的人群之中,惨状可想而知,但弥漫的恐惧已经完全摧毁了他们的理智,人群依然像角马一样不断奔逃着,直到浑河上的冰层毕竟只是一夜之间封冻而成,根基并不牢靠,少量通行一些人马还行,现在数以千计的生物涌了上去,脚踩蹄踏,冰面如何承受的住从一声脆响开始,一大片裂纹迅速在溃军的脚下蔓延开来。冰面碎成大块,然后是小块,然后倾覆,然后数不清的人群落入了寒气彻骨的冰水混合物之中冰水瞬间浸湿了士兵的全身,不但使他们瞬间“冷静”,也使得在岸上看到这一切的其余溃兵也一下子吓得冷静起来然后,就是丢盔卸甲了。
次日,辽阳。
时近冬至,正是一年中白昼最短的时候,辽阳地处北方,就更是日短夜长了,一直到了辰时,天仍黑着。
一个老兵顶着寒风,举着灯笼在城墙上巡视着。
昨天,在一夜之间,城外的东海军突然全都不见了,这让城里的老爷们惊喜交加。不过敌军初走,他们也没放松警惕,仍然按时巡逻。
“有光了啊。”老兵敏锐地察觉到了背后的一丝亮光,赶紧回过头去,果然是东边的地平线上透出光来了。过了一会儿,他又伸出手去,即使不借助灯笼,也能渐渐看清手掌的轮廓了。这就是天亮了啊。
老兵打了个哈欠,又转头继续向前走去不过这一回头,就让他看见了差点吓掉魂的景象城西的大地上,出现的大片黑绰绰的影子他赶紧向前奔去,趴在城头女墙上用力朝前看去。而随着天色逐渐转亮,也让他看到了西方的情形,然后差点又没喘上气来。
在一夜之间,东海军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