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6年,11月1日,广南东路,宝安镇,深圳堡。
“哈,又到深圳了,真是令人怀念啊。”
呃,这种如此可疑的话语,不是从某个股东口里说出来的,而是朱泾少校的感想。
当年,他和他的船员们流落临高,后来就是先设法找船来到了自家人在宝安镇设立的这个基地,才得以回到本土的,当然会对这里怀念了。
广南两路的头号贸易重镇自然非广州莫属,但北风起的季节,溯珠江而上实在是不方便。因此东海商社就在宝安镇设置了一处基地,平日买买卖卖,临到季节了就把本地货物囤积在基地里,等舰队来一次装卸了货物便可走人了。这处基地就是深圳堡了,位于宝安镇南边一处港湾旁边,因为湾内水颇深,是个好港口,所以入乡随俗起名叫深圳。
商社在这里修了棱堡、码头,又驻扎了一些武装商人,还派了张正义过来主持成立了广南工作组,在天南之地上蹿下跳,又是做生意又是募人出海的。这种裸的殖民行径看在本地人眼里,实在是…没什么啊。
人家同样是朝廷认证的良民,来了不偷不抢,反而和和气气做生意,还出钱雇人做工修路买粮买水,买地盖座大宅院又怎么了?虽说有疑似驻兵的行径,可我们广东人向来武德充沛,宗族械斗起来纠结上千人持刀弄枪都不算事,人家海商养上百多个打手那不更是稀松平常么,难不成还能为这点破事去报官?
就算报了官,官府也不会管的啊。东海国是朝廷亲藩,国中大员和贾相关系融洽,小小州县的绿袍官哪里敢得罪他们?与其整天瞎想这个,还不如想法在生意上跟东海人搭上门路呢。人家向来是白花花的现银元付账,童叟无欺,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合作伙伴啊!
这不,一见大批巨舶泊入了深圳港中,临近的居民非但不惊慌,反而欢天喜地地挑着蔬果迎了过来。堡中的酒家和姑娘们也张罗了起来,迎接这些北客的到来。
呃,这里作为海贸重地,到处都是憋坏了的水手,合适的娱乐设施自然是必要的。
不过深圳的产业也不仅只有这些,堡里的工作人员利用当地木材资源丰富的优势,在这里建立了一个简短的加工产业链,向本地人收购来各种木材,利用本土运来的水力机械加工成板材,然后发包给本地人制造成各种日用品,后者在南洋很有销路。在堡外,不少人为了接活,就地建屋住在了这里,已经有了个工业区的苗头。
另一边,这次南下的符凯伟、高川、杜松林、周兴等股东,也与当地的张正义等人会面,热络地问候起来。
张正义是今年日本局势大局已定之后趁着北风的尾巴南下的,其实到这边也没几个月,不过过了一个酷热的夏天,明显是黑了不少。
“让我看看货单…”几人刚坐定热络了一会儿,张正义就进入了正题,拿着货物清单看了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他心中有底,便说道:“这些毛皮人参之类的北货多给我留两箱,钟表和镜类也留几件,都记帐上,我好拿去走关系用。”
东海商社在广东的贸易,主要是“卖”而非“买”。此时广东并未有后世那般高的开发程度,但几百年安靖,也有了相当程度的积累。据户部绍兴二十三年的统计,整个广南东路有五十多万户居民,再考虑到统计遗漏,总人口应当在三百至五百万的范围内。这个数量,已经与高丽、日本、三佛齐等大国相当了,而且由于生产技术和自然环境的优越,人均GDP还要高得多。因此,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市场,舰队带来的北货和自产商品有很好的销路,即使是皮毛这类在当地几乎用不上的东西也有土豪买去收藏的。相比之下,能买的东西反而不多,物产要么与江南重合,要么与南洋重合,价格上没什么优势,只是空出舱位之后不得不买些东西补仓罢了。
高川立刻竖起来耳朵来:“怎么?这边有人找你麻烦吗?”
张正义摆摆手:“不是,过阵子我打算去安南拜访一下,到时候好给安南大员们送点礼物。”
这时符凯伟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些越南猴子有什么好拜访的,你看中哪块地,兄弟们直接打过去就是了。”
张正义眉头一皱:“你们这些个毛病能不能改改,都多大人了还整天打打杀杀的。安南又没什么油水,我们去搞它有什么好处?反而历史上他们对蒙古人打得不错,说不定我们可以加以利用呢。”
符凯伟赶紧笑了一下:“张哥儿说得对啊!这搞事还是您专业些。你这来广南也好几个月了,对这片是怎么打算的?”
张正义扔给他一根香蕉,说道:“根据历史经验和现在的形势来看,蒙古人应该一时半会儿对岭南这边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胁,我们在这边也就没有重大的战略利益,所以工作主要是服从商社的大利益…说实在的,一是在商业上尽可能赚取利润,反哺本土,另一个就是支持你们在南洋和西洋的开拓了。”
他还没说完,杜松林立刻就捧起了臭脚:“张大哥不愧是前首席,觉悟就是高啊!”
张正义瞪了他一眼,喝了口茶,又继续说道:“关于前者,倒是好说。广东市场很大,有钱人多又讲究,连貂皮都能卖得出去,更别说那些钟表眼镜等新鲜玩意儿了。倒是收购些什么平衡贸易有些麻烦。好在这边的甘蔗种植和制糖业已经有不小的规模了,我准备投资一点,再搞个行业协会之类的组织。呃,你们南洋也得参加进来,把糖类出口控制起来,这样就不用担心白糖制法泄密了。”
对白砂糖的垄断,使得东海商社赚取了大量的利润。但是毕竟黄泥过滤法没多大的技术含量,随着时间的增长、生产规模的扩大和工人的增多,这个方法还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出去。而且当初后勤部为了保密,没申请专利(申请了就得把方法公开了),所以商社还没法撕破脸去限制山寨厂商。说来也有意思,东海商社对于蒸汽机、电学、天文学乃至社会学理论这些至关重要的高精尖知识都是完全开放的,毫不怕人学,却在白糖辣椒这类无关紧要的东西上保密,要是百年后被人知道了,说不定又得引发各式各样的猜测。
当前,技术扩散的规模还不大,但可想而知未来几年内肯定会迅速传播出去,届时白糖就无法谋取如此高的暴利了。为了应对这一点,东海商社一方面改进制糖技术,凭借质量和多年积累下来的品牌效应取胜,另一方面则釜底抽薪,试图控制源头的原料产地。只要把广东、南洋这些主要产糖地区握在手里,别的地方零星产的那点糖还能翻天吗?
说到这里,符凯伟想起了什么,对张正义说道:“对了,电信组特别嘱咐过,说上次韶州那些铅锌矿要多收购些回去,就要矿,不要粗炼出来的,订货单上有,等等你好好看看。”
张正义一愣:“为什么,不是说那些矿质量不行吗?等等…电信组?怎么是他们?”
广东多山,矿产资源丰富,尤其铅锌矿很多,之前就采购了不少随船运回去。但是其中有一些炼出来的锌品质很差,相关部门很是嫌弃,本来都指明不要韶州(韶关)矿了,这怎么突然又转性了?而且这铅锌都是冶金部门用的多,怎么又跟电信组扯上关系了?
符凯伟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之后,小声说道:“原因找到了,是因为韶州铅锌矿里混有杂质,所以影响了性能。但是这杂质可不简单,里面有锑,还有一些超出了我们以往的预料的东西,是锗…”
“什么?”张正义感觉世界观一下子混乱了,这画风不对啊,“锗,你是说做半导体的那个?我们蒸汽机都刚整利索呢,怎么就倒腾起锗来了?”
符凯伟笑了一下:“还不是无线电逼的?电信组攒了个小无线电系统出来,看得大会大喜过望,拨了好些资源过去,还定了个五百公里通信的远期指标,这可就苦了他们了。这么远的距离,技术难题一大堆,所以电信组的余莫他们就想起了这个锗。余莫对业余无线电有些研究,据他说,锗并非越纯越好,掺杂一定杂质的时候反而能更好地发挥半导体作用,所以即使以我们的水平努努力也是能做出来的。锗晶体管是可以手工制造的…我也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但就算搞不出真正的晶体管,只要能做出一种灵敏度较高的检波器,那也非常有用了。”
张正义震惊道:“终于把无线电搞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