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9年,11月16日,莱州,掖县。
昌邑与莱州之间的道路相对完善,巴图一众人出发时为了多装点战利品,一人带了三马,路上不断换乘,在正午时就远远看到城墙了。
“吁——”巴图右手拉着马缰,左手掌高高举起,带着庞大的骑兵群停了下来。
然后,他左脚离开马镫,踩上了鞍座,一用力,右脚也离镫踏在鞍上,整个人稳稳地在马背上站了起来。
他看向东北方的莱州城,城外并无一个州城应当有的人来车往的景象,似乎已经有了防备。他眉头一皱,但并无太过意外,对右边一名牌子头(十夫长)招呼道:“呼和,带你的人去城下看看!”
呼和话不多,直接领命带人离开马群,向莱州城疾驰而去。
巴图对他放心,没有多看,又站在马背上转头看向其它方向。官道右边不远处有一个村子,左边也有一个,不过要更远些。
他点头道:“莱州城估计进不去了,但是不要紧,有这些汉人的村子就好!”
如今入了冬,正是家家有存粮说不定还有不少储蓄的时候,即使不能进城抢大的,能在村子里抢小的也行,还更安全。
不久后,呼和等人又疾驰回来,不出意外地报告道:“千夫长,城门已经紧闭,城上有人防守,不好对付。”
这不出意料,巴图点点头,道:“无所谓,让那些胆小鬼缩在城里吧,俺们出去发财!每个百户一个村子,自己找去,左右这两个是俺的!”
“喔!”
见终于到发财的时候,骑兵们发出欢呼,然后分散成几十人的队伍,向四面八方涌去。
送他们离开后,巴图看向右边那个小村,对自己的近百亲信招呼道:“走,俺们也上!”
“发财,发财!”他们高喊着,向那个小村涌了过去。
与这个时代的其他村子类似,这个小村也是聚居在小土围子里面,村民之前见到这么多骑兵来袭,早躲进去了。但这土围子防防野兽盗匪可以,对真正的军队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阻碍,巴图他们冲到跟下,绕着转了几圈,很快就发现了破绽。
“好了,下马吧!呼和,之前你们出了一阵,这次看着马就行了,份子少不了!”巴图呼喊着,跳下了马背,将步弓取了出来。
蒙古人以骑射闻名,而这个“骑射”实际上不是“骑马时射箭”,而是“骑马和射箭”。虽然他们确实也有骑马时射箭的技术,但马背上很难发力,颠簸起来也没有准头,所以实用性很差。更多的时候,他们是骑马进入战术位置,然后下马用更强力的步弓射箭。上马是优秀的骑兵,下马也是优秀的战士。
现在巴图他们就分成了三部分,呼和等人看住马匹,另有两个牌子队骑着马在外围游走着给村民制造压力,剩下的大部分人都拿着步弓,走到了土围子东南侧一处缓坡前,准备从此处突破。
“千夫长,这次让我打头阵吧!”一个壮汉走了出来,请命道。
巴图看了他一眼:“朝鲁?好,你上吧!”
这个朝鲁一捶胸,然后拿着弓也不射箭,就大咧咧向土围子走去。
围子上的村民们见他凶神恶煞地走来,当场就慌神了,混乱地开始了攻击,用自制的土弓将箭支向朝鲁射了过去。
很可惜,技术不佳,射程也不够,朝鲁稍一腾挪,就全躲了过去。
“哈哈,一群羊羔崽子!”朝鲁嘲讽地笑着,然后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抬弓搭箭,拉了个满圆,朝一个青年村民射了过去。
“啊!”村民胸口中箭,当场大声叫喊起来。
可这并未结束。朝鲁射完一箭,接连不停又掏箭,射了一手好连珠箭,一人射出了一支小队的效果。箭支有的中了人,更多的偏了过去,但这连绵的箭雨还是让老实巴交的村民们吓破了胆。很快,有人受不了向后逃了去,然后逃跑的越来越多,最后这段土墙空无一人了!
后面的巴图他们哈哈笑了起来,巴图抬手道:“朝鲁,干得好,待会儿你拿双份!弟兄们,还等什么,上啊!”
“喔!”
众人狂喜地吼了一声,收弓取刀,脚步动了起来——一箭之地近在咫尺,只要爬上那段一人高的土墙,后面的财帛就任他们取了!
——可就在这时,土墙后面突然站了一大片红衣兵出来,手中拿着奇怪的棍子对向了他们。
然后,棍子中冒出了火光和白烟,然后就是劈里啪啦的爆响,然后冲在前面的蒙古兵立刻倒了一片!
巴图落后了一步,幸运地没有铅弹打到,脸上充满了错愕,然后结合之前听说的只言片语,快速明白了过来:“是东海贼的兵,有埋伏!”
他们本来有六十多人挤在一起,被打了这一轮,当场就有十多个倒在了地上,有的幸运地当场去世,有的却不幸地哀嚎起来。剩余的人脚步无不顿住,和巴图一样陷入了错愕。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墙上的东海兵就退了下去,然后又有另一帮人站了上来,又是把那种短棍举了过来…
“不好,快跑!”巴图虽然是第一次遭遇火器,但还是明白情况不妙,立刻招呼同伴向后退去。
不过反应像他这么快的不多,跑得慢落在后面的一帮人被东海兵优先照顾,随着一声“自由射击!”的吼声自后传来,又有差不多二十人在枪声中倒下了!
巴图手脚并用跑到后方的马群前,随便找了匹马骑上去,一边往外跑着一边喊道:“贼人凶猛,先躲开!”
第三轮枪响比第二轮来得慢了一些,由于蒙兵大都跑开了,没伤到几个。此后东海兵又轮换了一批上墙,却没有再次开火。
巴图带队跑到了近二百步外,才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向土围子。“怎么会这样?贼人用的是什么兵器,为何如此犀利?”
他身边的呼和答不出,但他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生命危险,这时候思路也没有被恐惧干扰,分析道:“东海兵是早就驻在这个村子的?不像吧。我看,多半是埋伏着等我们的。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难不成是消息走漏了?”
巴图渐渐冷静下来,听他这么一分析,感觉有道理:“对!可到底是谁出卖了俺们?…罢了,先召集队伍再说,如此一个小村子居然折损了俺好几十部民,回头一定得踏破这个破围子,把头全砍了!”
此地不宜久留,放完狠话,他立刻带队回归了不远处的官道。
“贼人该死!”
说着,他掏出一支响箭,搭在弓上就要射出去——
“嗖!”
这时,一声清脆的响箭鸣声传来,却不是他手中的这支,而是自西南方传来的!
巴图和呼和他们惊愕地看向声响传来的方向,然后又更震惊地发现声响还不止一处!
“嗖!”“嗖!”
正北和正西各有一支响箭升起,这还没完…
“轰…轰!”
还有几声特别大的!
莱州西南,虎头崖。
方阵之中,朱阔上士蹲在最前排,持枪上肩,紧紧盯着前方的蒙骑,却并不开枪。
朱阔是去年九月份胶西事变后应募入伍的,如今也才刚满一年。但这一年来,他经历连番大战,先是在胶水县的“圈马行动”中进攻蒙古部落,后又去过乳山,最后在平度要塞的防御战中表现出色,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出色的老兵。也正是在平度要塞,他被林宇看中,提拔为了排长,五九军改后又拿了一个上士军衔,现在在第三步兵营第二连越阶担任副连长。但这只是暂时的,他已经被选进了新进成立的军校之中,只要学成,就能晋升少尉,成为真正的军官了。
现在第三营正参与了堵截蒙古骑兵的行动,不过由于骑兵零散,所以他们也是分散成连单独作战的。朱阔所在的第二连就是与一个骑兵百户遭遇,正组成了一个小而密集的连方阵,与他们对抗。
连方阵的构成方式是两个班前蹲后站组成一个边,四边占用八个班,剩余一个班在阵内游走、补充迎敌面火力。现在,蒙骑正在试探着向朱阔所在的边攻来,朱阔作为副连长,身先士卒地蹲在了前排压阵。
“放!”
随着连长的命令,朱阔头顶上的火枪打响,硝烟传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看见了几名骑兵应声倒地,握紧了枪,却依然未开火。第一排半蹲着,装填不方便,所以要等到关键时刻才补枪,平时的火力输出就交给身后的队友。
身后脚步声传来,是两班交换了位置,刚开过一枪的32班退回去装填,而游走的33班补位待命。
听着背后悉悉索索装弹药的声音,朱阔的眼光不由得瞥向了手中枪上的火帽——第三营已经换装了新出场的风暴枪,这种新枪相比之前的火绳枪的装填流程大幅简化,射速明显提升,简直一支枪能当过去的两支用。
倒火药、塞铅弹、通条捣实、装火帽…朱阔心中默念着风暴枪的装填流程。“差不多了。”
仿佛是心有灵犀,背后的连长见退回来的32班装填完毕,立刻对前面的33班喊出了“放!”
头顶上又是一轮枪响,然后两班再次换位,时间仅仅过了二十秒而已。
经过两轮射击,来袭的这队蒙骑连方阵五十米范围都没进,都没来得及射箭试探,就折损小半了。他们被凶猛火力吓住,不敢继续接近,转而调头向后退去——
时机到了!
朱阔轻吼了一声“破!”,然后就扣动扳机,将铅弹往早已瞄准了的目标打去。
“砰!”火枪炸响,目标应声而倒。以这声枪响为信号,前排31班的其余人也各自开枪,又留下了几名骑兵。
“死鞑子才是好鞑子。”朱阔一笑,摸了摸右脸颊,然后看着干净的手:“大变样啊。”
以往开枪后,由于药池火药的爆燃,脸上总得被溅点烟灰火花什么的。可现在换了火帽,传火嘴被火帽本身堵住,枪机处的漏气几不可见,比过去干净多了,瞄准射击的时候也放心多了。这影响很大,虽然靶场测试时的统计命中率相比旧枪没太大变化,但实战中新枪的真实命中率要上了一个台阶。
这次防守反击大成功,但朱阔他们仍未怠慢,开枪后直接把枪口向上斜举,用刺刀对准可能杀个回马枪的敌人,继续戒备。
等到退回去的33班装填完毕,连长就下令“换枪!”,然后他们就与蹲着的31班交换了手中的枪,再次装填起来。不久后,全连就又回复弹药齐备的状态了。
蒙骑退却之后,又零散试探了几次,发现东海兵只在大约五十步(80米)的距离才会开枪,就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下马,换了步弓,试图抛射袭扰。
这个距离,抛射的羽箭确实能飞到阵内,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东海盔甲的肩甲、胸甲和头盔帽檐面积都是根据实际测试设计的,除非自己作死仰头看天,否则高角度抛射的箭支打不到肉上。现在就是这样,羽箭叮叮当当撞在盔甲上,几乎没有效果,只有几支擦中了持枪的手臂,却也不是致命伤。
反过来问题就大了。之前火枪放近了再开,是为了保证命中率,而不是说打不了更远。现在两班轮流射击,铅弹不断射出去,就算大部分打歪了,可小部分命中的立刻就能打个人仰马翻。
短短一分钟的对射,东海兵几乎没有损伤,蒙兵却一连倒了差不多十人,实在不是个可持续的交换比,只能仓惶撤退了。
退回去后,他们又上马组织了一次全体进攻。但是他们显然没有忘我冲阵的勇气,面对连绵的铅弹和如林的刺刀很快就选择避让,只得无功而退。
但他们想走,第二连也留不下他们。随着又一声特别的响箭升空,蒙骑的首领毫不留念,带队向东北方离去,整个方阵只能目送他们离开。
朱阔站起身来,朝连长抱怨道:“啧,我们的骑兵呢?”
“鬼知道…”连长也无奈地按起了头——
“砰!”
这时,一声特殊的炮响自正南方传来。连长听了哈哈一笑:“走,集合,我们的骑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