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0年,2月13日,南清河上。
“咦,前方为何如此热闹?”
一艘来自扬州的大沙船结束了在济州的商贸,现在正沿着南清河南下返乡,如今已经走了一段路,进入滕国管辖的地界了。这段路沿岸地势低,多泥沼,人烟却不多,因此以往少有人停留,不过现在前方却有不少帆影,这让船上的纲首宁寿很是意外,攀上桅杆察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让他心里一咯噔,因为一艘挂着“滕”旗的战船正逆水向他接近过来!
这艘滕国战船无车无桨,却能逆水而行,换了别处可能会有人很奇怪。但宁寿经常来往南北,对这类船只已经见惯了,知道它并非真的无风自动,而是在水下有暗轮“螺旋桨”,此时船舱中定有力夫在拼力踏轮,船方可逆水而行。
滕国地处与蒙元对抗的最前线,与蒙古铁骑不过一条南清河之隔,所以掌控滕国的夏家一向重视水师建设,花费重金从东海国购入了这种人力暗轮船,又安装了火炮,日夜在南清河上巡梭不歇,可谓国之藩篱。
现在这“藩篱”过来,多半又是要查验商船,检查里面是否有违禁品或敌国奸细了。不消分说,宁寿又得破费上一,但他也没办法,人在藩篱下,怎能不低头呢?于是只能摇头叹气下去准备荷包了。
没想到,滕国战船靠过来之后,一个穿着新式制服的军官带人跳了过来,开口说的不是什么“检查”,而是更吓人的一句话:“根据滕国公军令,你们的船现在被我军征用了!立刻随我前行,协助运输军旅军资!”
宁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脸都吓白了,连忙把那个装了两枚十分钱牌的小荷包收回去,换了一整块东海银元,悄悄塞给军官,问道:“这,这位军爷,征用是何意?在下做些小本生意,若是没了这船这货,家里老小可就只能讨饭了啊!”
军官摸到了银元熟悉的手感,对他的上道很是满意,于是态度也和善了不少:“纲首毋须心忧。征用不是说把你这船给夺了,只是我军现在要渡河,船只不足,故借你家这艘大船一用。待渡河完毕,纲首便可离去了,船和货都不会少你的。”
听了他的解释,宁寿安心了不少,一边招呼船工们挂帆启航,一边又有些纳闷地对军官问道:“渡河,不知是哪条河?”
在他印象中,滕国也没几条河大到需要征船去渡的啊,除非是这南清河…但渡了河不就是元国的地盘了?
军官听了哈哈一笑,随手往前边的水面一指:“就是这南清河!”
“什么?”宁寿被惊了个目瞪口呆,“那,那岂不是?”
他话没有问全,也不需要问全。军官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因为随着船只的南行,南清河东岸的一个巨大的军营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数千士兵在营前整整齐齐站成了方块阵,河面上正有数十艘滕国船只和征用来的商船,把他们从东岸运输到西岸!
“真要打仗了啊!”
当日,沛县。
沛县,经历了无数的风云的历史名城,从它单名一个“沛”字就能看出源远流长来这必是从上古可供取名用的汉字还很充沛的时代才传承下来的名字,比那些双字县天然就多了一份荣耀。
不过在这武力为王的时代,这种荣耀也没甚用处了。由于气候、地理、水文、人口等条件的变迁,沛县在金末元气大伤,沦落到连普通的县城也不如的境地。
八年前宋军在徐州周边坚壁清野,此地离徐州城近又靠河,自然是优先打击的目标,仅有的一点人气也不复存,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直到去年,这里也仅仅是处被废弃的村镇罢了。
但是到了今年,沛县却突然大变样。一伙来自东岸的强人占领了这里,以破碎的旧城垣为基础,夯土成墙,四角向外延伸,墙头架上了火炮,外围甚至还开始包砖…等到西边丰县的元军发现这个变故的时候,旧沛城已经变成一个坚固的棱堡了!
这种事显然是侵犯了元国主权的,因此,现在一部来自单州的元军就进到了沛县城下。不过他们显然是识货的,知道这种棱堡绝不好对付,于是试探着攻了一轮之后就不管了,反而在城外筑起了营垒死扛了起来。反正他们已经把事情报给了上面,是政治抗议还是派更多援军来攻城,都让他们决定吧。
然而还没等到上面做出反应,滕国夏家的援军就先来了!
滕军早晨渡河,上午行军,正午时分就抵达城外了,甚至还有闲情余裕坐地吃个午饭。他们吃的是东海产的便携干粮,现在这种产业规模很大了,滕国作为盟友,很容易就能采购到,价格也相当实惠,甚至比自己开厂生产都便宜。
于是两军就这么在城外对峙起来。
带领这支元军的张弘纪没办法,只得带了几名亲兵策马迎了上去,对着滕军阵前一员银甲大将问道:“可是夏三哥儿吗?久违了啊!本想逢春分之时去府上拜会,没想到居然今天就巧遇了,可真是有缘呐。”
这位张弘纪是张柔之子。清河之盟后,张家的命运有了很大变化。张柔本人进封蔡国公,仍然在京师陪着忽必烈。而他的几个儿子各个都有了大用,或是成为朝廷大员,或是出镇一方。张弘纪就是刚刚替代兄长张弘庆,前来抗宋第一线的单州镇守。
而对面率领滕军的大将则是夏贵的第三子夏柏。张家与夏家都是国公之家,张弘纪和夏柏两人便可算作同辈,相互之间亲切点也是正常的…实际上两家的关系确实很亲密!
夏家在滕国就藩已经八年了,这八年来,南清河两岸并非老死不相往来,相反却有密切的交流或者说政治战。夏家作为大宋的臣子,试图劝说在蒙古人那边位高权重的张家反正,而张家也在尝试把夏家拉过来跟着蒙古人大秤分金银。不管能不能成,总之能从对方那边套点内幕情报总是好的,所以双方多年来一直交流密切,甚至称兄道弟的…然后这夏家兄弟突然就带兵打过来了!
夏柏把钢胆甲的头盔掀起来,露出一副热情的笑容:“是张七哥啊,幸会幸会。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也别春分了,就今日随我回家一叙如何?”
张弘纪听了不由得大笑,夏柏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笑了一会儿,张弘纪突然脸色一黑,语调峰回路转:“三哥,你们夏家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这是擅开边衅你知不知道?我大元尊重盟约,不对南朝动兵,难不成你们还真以为我们好欺负了不成?若是惹怒了皇帝,届时大军齐发、铁骑南下,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这天子之怒岂是你们担待得起的?!”
夏柏却仍然保持着笑容,用手中马槊往沛县城的方向一指:“七哥话太重了。我滕国身为大宋臣子,官家不下令,我军怎敢擅动?所以,我们当然是不会侵犯大元的土地的,至于两国开战什么的,更非我本意了。只不过…此地原本无人又无城,只不过是水退之后产生的无主荒地罢了。既然是无主荒地,那自然是有德者居之,我国不过是派了些孤苦民人前来垦荒种地讨个生计,何错之有?而张家非得出动军旅前来驱逐这些无辜民人,那我国便只能还以颜色,带兵来为民讨个公道了。”
听完他这一通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的慷慨陈词,张弘纪可是被他气笑了:“好,好,这就成无主之地了?清河盟约里可是说的清清楚楚,两国以河为界,这沛县就算一人没有,那也是大元的土地!”
夏柏仍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张兄弟可是忘了,去年底清河改道,往东移了五十里,这里本来可是在河东的,应该是我滕国之地!”
“呸!”听到这明显的胡言乱语,张弘纪立刻进行了反驳,“南清河在这都几十年了,何曾改道过?更别说这几年旱而缺水,哪里会改…”
但是他看着夏柏一直指向北方的手,突然想起了一事去年底,不就是头辇哥在辽东大败亏输的时候么?
据他所知,那之后朝堂上都吵翻天了,要求妥协的有之,要求报复的有之,但说到谁带兵去复仇,就没人说话了…那么,现在夏家突然发难,背后会不会有东海人的影子?
他就这么犹豫了起来,半晌之后才重新积聚了底气:“总之,你们这是侵略,是无礼的!现在就这么退回去,我张家还能当没看见,替你们遮掩一下。否则的话,朝廷的报复你们承受不起!”
夏柏哈哈笑了一声,然后突然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一个亲卫就拿起一个唢呐吹了起来。随着声音传播出去,后面坐地休息的滕军突然齐刷刷站了起来,夏家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马队也涌了上来,形成了一道吓人的线性阵列。“能不能承受,就真刀真枪来试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