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守田手下有三百兵,也没急着攻寨,而是在岸边掘土扎好营地,立于不败之地,然后才徐图进取。
等到营地初具规模,他们便从船上搬下了两门“神速将军”铜炮下来,架在营墙炮位之上,对准了下雷寨的方向。
普查在寨中塔上对他们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又怒又急地骂道:“还带了大炮过来,果然这帮家伙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山中消息闭塞,绝大多数一般人对外界日新月异的火器发展一无所知,但普查是经常往外跑,知道外界一些新东西的,认得出大炮,知道是新锐军器。
不过,他也就是进城的时候见过大炮演练,对它们真正的威力还一无所知…
等炮架好后,贝守田就胸有成竹地下令道:“开打吧,先给我把那两个石塔给打塌掉!”
下雷寨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寨后是深不见底的山林,寨前是一条“之”字形的坡路,两侧还修建了两座三丈高的石塔。想进入寨中,必须从这条坡路拐上去才行,曲折难行不说,还会遭遇寨墙和两侧石塔的三面打击,不知道得费多大力气才能攻进去。
像这般险要的寨子,在广西十万大山里比比皆是,攻之代价太大,即使攻下来也没什么好处,所以过去朝廷才一直放任不管。今日他们改变了策略,仍然也不好办,强攻讨不了好去,只能想办法“智取”了。
“轰、轰!”
两枚饱含着人类智慧的炮弹伴随着巨响呼啸而出,向寨子右侧的那座石塔飞去,一枚落空,另一枚撞在了石塔侧面,发出轰隆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响。
这座石塔是小石块用土粘合起来筑成的,关系到普家人的安危,修筑的时候不可谓不用心,但当时假想的防御对象不过是弓弩而已,修建标准自然也不会太高,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会遭遇如此强悍的攻击?
石塔被炮弹撞击之后,当即土石震颤,烟尘四起,山林中惊飞出了一大片鸟。塔内躲着的十几个土兵更是感受深刻,心里都在发抖,差点当场跪了。
见状,普查脸色都变了:“大炮竟然如此厉害?”
他还多少有了些心理预期,只是惊慌,而寨中其余被他喊来守墙的土兵和部民就惊恐无比了——乖乖,这么大动静,莫不是山神发怒了吧?
而炮击可不仅是这两发而已,不久之后,宋兵装填完毕,用更准确的射击诸元将炮弹打了出去,几乎炮炮中的,石塔很快有了不稳的迹象。
而终于,在日落之前,随着又一枚炮弹的抵达,石塔的底层的破损程度终于达到了阈值,根基再也坚持不住,塔身晃悠着向一侧倒了下去——而且很不巧的是,倒向的正是寨子的方向!
寨子右侧的民兵们之前就已经被炮击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寨墙下面不敢露头,这下看到石塔朝他们倒过来,更是魂都吓掉了,感觉天塌了,哭喊着向寨内逃去。
最后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石塔落地,震得大地都抖了三抖,又碎成几段一大片,在地上滚了几圈,砸毁了一大段寨墙,伤到了不少倒霉蛋,还溅起了冲天的烟尘。
普查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心脏狂跳,声音都虚弱了:“不,不可能,那是几十年修成的塔啊,怎能就这样塌了…啊!”
他突然感受到一阵心绞痛,下意识捂住胸口,然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喘着大气倒了下去。
“爹爹!”
旁边已经目瞪口呆的普阿喜见状,更加惊慌,连忙扑身上去扶住父亲,然而却不知所措,只能看着他翻着白眼口吐白沫。
“爹爹,你醒醒啊,爹爹!”
他毕竟只是个少年,一时竟吓傻了,只不断摇晃着普查,却没有别的办法。还是旁边一个亲信部民看不过去,去寨内将阿九婆请了过来。
阿九婆是寨里的巫医,善施巫蛊之术,平日里谁家有点头疼脑热,都是去她那边治的。刚才外面火炮轰鸣,寨中不少妇孺就跑去了她家寻求慰藉,但她自己也被吓了个不清,点着香扭着脖子胡乱跳了一通,才糊弄了过去。这没过多久,就又被找来了给普查看病。
她来了之后,见普查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心里也是一咯噔,但长年的神婆生涯使得她面上镇定,当即就对普阿喜问道:“族长昏过去之前,可有黑雾飘过来?”
普阿喜哪里见过什么黑雾?但当时他被石塔倒塌的壮观景象吓住了,没怎么注意身边状况,被她这么一诈,自己也不确定了,半信半疑地说道:“有没有来着,或许有吧…”
阿九婆当即说道:“那就是墨邪侵体了,快,把族长的嘴扒开!”
普阿喜连忙照做,阿九婆随手取出一枚黑色的不知道什么做的药丸给他塞进嘴里,又往他脸上洒了些符水,然后就在旁边念念有词跳了起来。
这一套唬得周围人一愣愣的,在旁边恭恭敬敬看着,生怕喘了大气干扰了仪式。
但是阿九婆跳了半天,普查仍然倒在地上一声不哼。见状,她心里有数,干脆也不跳了,做出一副凝重的表情,道:“不好,这次外来的那些汉人不知道请了什么大神过来,功力太猛,我应付不了。可恶,要是外面路通,我还能去黑山寨请我师姐过来,偏偏现在外面被汉兵堵着,没法出去了!”
她这么一说,轻松把锅甩了出去,只留下普阿喜等人面面相觑。
这时候,炮声再次响起,另一座石塔也传来了震撼声。这次寨内的情绪比刚才更糟了,之前还有族长普查这个高个儿的顶着,现在群龙无首,自然更加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这时阿九婆倒是做了件人事,看向了普阿喜,道:“少族长,如今族长不省事,你得顶起来啊!”
普阿喜一愣,然后一咬牙,道:“快去把鹿先生请过来!”
鹿先生在寨中本来颇受人敬重,可是现在普家骤然“造反”,他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毕竟他在寨子里可是个外人,现在同是外人的官兵打过来了,他就不免被人怀疑了。不过普查也没为难他,只让他回屋子里呆着,现在普阿喜叫,很快就把他找了来。
鹿先生上了木楼,见到地上的普查,一愣,又看向普阿喜,迟疑着问道:“公子,这是…”
普阿喜见了他,立刻涕泪横流,学着之前他教导的礼仪低头道:“先生,你得救救我啊!”
“轰…”
炮声仍在一发接一发地打着,船中的郑畴却不在意,一手拿了一杯凉茶啜着,另一手拿了一本《三国演义》借着夕阳光读着。
正读到精彩处,炮声却突然停了,然后就有一名侍从跑进船舱说道:“知州,寨中有人出来了,说要乞降。”
“哦?”郑畴放下了书,似乎有些被打搅了兴致,又似乎有些喜色,“那带他过来吧…嗯,罢了,舱中狭窄,万一来人带了些奇怪物件不好处置,就带他到河边,我出去见他。”
不久后,他就走出船舱,到了甲板上,见到了下雷寨的“使者”鹿先生。他有些奇怪,本以为来的会是个奇装异服的蛮人,没想到竟是个汉人儒生。
“你…足下是何人,为何在此下雷寨中?”
鹿先生苦笑道:“在下非寨中人,本是南宁府一书生,被下雷州普刺…普族长聘来教子读书,故在此寨,还请知州给个方便。”
郑畴不置可否地点头道:“如此这般,倒也与你无关,事后你自去便可。那么,寨中派你出来,可是醒悟了,要出降了?”
鹿先生道:“正是!普查可去刺史之职,但普家人丁众多,皆无辜,还请知州放过他们。”
郑畴一挥手,道:“祸不及家人!但他家在下雷州根深蒂固,不可久留,必须迁去南宁府居住才行。就这样,莫要讨太多条件了,不然我一声令下,大军攻进去,也不需跟你耍这些嘴皮子功夫了!”
鹿先生也就是一个普通教书先生,哪里跟大官交流过?被他气势一慑,当即唯唯诺诺起来,不敢多话,回寨复命去了。
寨中人心惶惶,尤其是普阿喜年少也没个主意,听他一说族人可以迁去南宁府保命,马上就一口应承下来,然后带人出寨投降了。
郑畴见太阳落山还有段时间,就在外面等着普阿喜将寨中人一家家叫出来。这些人刚才还拿着弓箭刀枪在寨中守卫,现在手都没动就出来投降了,很是令人唏嘘。但他们看着旁边端着刺刀整齐列队的宋兵,也不敢说话,只得垂头丧气地在地上坐着。
等到没人再出来的时候,郑畴便对普阿喜说道:“好,出寨的是顺民,还在寨子里的就是逆民了!你们可要包庇这些逆民?”
普阿喜慌忙答道:“不会,当然不会!我们都是顺民,那些逆民跟我们没有关系!”
“最好如此!”郑畴冷冷一笑,又对贝守田吩咐道:“那么,就进入寨子,清理那些逆民吧!”
“是!”
贝守田也不客气,留一队兵看住外面的“顺民”,又带了两队跟着带路党进入寨子,挨家挨户将残余的寨民揪了出来。寨中不断传来枪声和厮杀声,但最终被呻吟哀嚎和哭泣替代。
眼见着贝守田带人将“逆民”们绑着拉出来,郑畴捋须笑道:“好,这下雷州便纳入王土了!”
接下来的工作顺理成章,郑畴进驻下雷寨,设了官衙,一边着人调研当地风土民情,一边派人去周边山寨宣示主权,另一边又写信派人带回南宁表功。
没多少时日,南宁的回信就到了,其中主要的是正式任命他就职的文书,还有一些信件和报纸。然而,郑畴没高兴多久,就为信件中的一个爆炸消息震惊了:“什么,贾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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