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9年,7月8日,哈州。
“看到没有?这个就是芽眼。切的时候从上面开始,转着切,每块都要有这么一个芽眼…刀子不能连用,切完一个之后得入火烤上一阵子再切下一个,这是为了消毒,不然病毒会在土豆间传染…”
城外的一处垦好的农田中,刘恒信少校亲自上阵,把一枚土豆切成小块,给一帮佃农教导它的种植方法。
几天前,东海郡大显神威,先是舰炮轰击,然后重甲步兵翻墙,轻易夺取了哈州这座重镇,之后就一边整顿城中的事务,一边等待后续的补给船到来。
哈州的权力结构不算复杂,最顶端是朝廷派来的领主,中层是大约六七十个专业士兵,下层则是从汉地迁移来的三四百个军户,平时种地提供粮食,战时还要每户出人充当步卒。虽然人不多,但是周边也没什么威胁,也就是去向土人收收贡品、调节一下争端,这点人也够用了。因此军户们实际上出战的机会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种地或者砍树、做工,总体来看更像是包身工。
东海军把专业士兵们打死了大半,剩下的俘虏控制起来,对军户们威胁了一番,又施以怀柔之道,许诺保证他们的安全,让他们继续种田谋生,局势也就稳定了下来。到了今天,刘恒信闲着无事,甚至有余裕出城来指导农事——发展农业是这次北上探险的重要任务,只有农业发达了,补给充足了,东海人才能在黑龙江流域站稳脚跟。现在他们在哈州控制了这么多会种田的军户,正好让他们来负责具体的实施。
他家里是种田大户,父亲刘大春承包了两个一平方公里的农场经营着,耳闻目染身体力行下,他对于农业方面也颇有见解,现在来做这事也是对口。实际上,也正是因为他家的这个背景,才使得当年他能读得起书,参军之后才能一路升迁到少校的位置上。这次他能当上黑龙江号的舰长派遣过来,也与之有一定的关系。
佃户们听了将信将疑,学着他的样子开始对土豆进行切块。他们之前并未见过这种作物,听这位“将军”之前说的,种这东西不用种子,只要把它切块发芽种下去就行了?可真神奇啊。
这次北疆开拓特遣支队带了不少作物过来,其中土豆产量大、易种植,也适合湿冷的气候,自然是重中之重。除此之外,也有小麦、粟、大豆、水稻等传统作物,尤其是水稻——虽然一般人印象中水稻是高温的南方才种植的作物,但其实东亚地区夏季普遍高温,在大多数地方都是能种的。只不过在淮河以北的传统中原农耕区,水稻生长期过长,会妨碍与冬小麦的轮作,同时耗水量大,所以一般不会种。而在更北边的黑龙江地区,由于气候过冷,本来冬天也种不了小麦,一年只能种一季,无作,同时水量充沛得很,所以水稻反而成了一种不错的选择。历史上的19世纪后期,正是由于水稻在亚寒带地区的种植,才使得东亚地区农耕文明普遍向北扩展——清朝移民大量出现在了东北地区,而日本也向北扩张到了千年来不曾顾及的北海道。当然,也不是什么稻都能种,这次他们带来了从印度、龙牙半岛、占城、安南、广南、江南、高丽、日本各地搜集来的二十多种不同稻种,希望能碰碰运气,找到一种最适合当地环境的吧。
刘恒信看着佃户们切块,不时指点一下。在他身边,王雷准尉带着几个兵,看似在树荫下懒洋洋地乘凉,实际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少校身边的前军户们,以防里面有想不开的或者对前主子特别忠心的突然暴起发难。不过情况似乎还好,这些人看上去挺憨厚又唯唯诺诺的,被刘恒信这么一指导,一个个都受宠若惊,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城中新架起来的望塔上突然发出了“当当”的钟声,人群不自觉地往那边看去——王雷反而更警惕地盯紧了他们——原来是西边的江上出现了两艘大船的帆影!
刘恒信拍了拍手上的土,说道:“哈,补给终于来了。你们就这么切着,切完之后先晾起来,然后准备点草木灰洒上去,这既能消毒,又能补充钾肥,我明天再来看!”
哈州简陋的码头上,一下子挤进了烈焰级“摘星”和顺风级“运52”两艘大船,顿时就有些拥挤的感觉了。
这样的码头自然不会有什么卸货机械,刘恒信从城中征了一批民夫过来,人拉肩扛把船上一箱箱用标准箱装好的煤搬到岸上。黑龙江现在的气温也有二十多度,对于夏季来说不算难受,但干起活来依然累得汗如雨下。
“就这么堆在这?”摘星号的舰长史方和少校皱着眉头看了看岸上的“堆货场”,“被雨淋了怎么办?”
史方和与刘恒信差不多是同期入伍的战友,这一路上带领两艘海船乘风溯流来到哈州,可真是扭扭捏捏提心吊胆的。不过现在正是夏季盛水期,黑龙江水深足够,通行能力不错,总体来说还是有惊无险。
刘恒信摸了摸鼻子:“淋就淋呗,就当洗煤了…开玩笑的,这几天我在忙屯田的事,等过阵子就想办法在这里搭个库区出来。这边什么都缺,就是木材不缺。说起来,倒是可以搞个木材加工厂出来。”
史方和摇了摇头:“那你还真有时间了…不过电报收到了吧?出门这段时间你找谁在这边坐镇?”
之前潘学忠已经用无线电发来了最新指示,也就是给了刘恒信两个任务,一是在哈州大兴屯田,把这里建设成北疆支队的坚固基地。二是探索任务也不能停下,等两艘江级补满煤炭后,就继续向上游前进,直到消耗2/3燃料再返航。回程时是顺流,即使不用煤也能漂回来,所以冗余不用留太多。这么一来,刘恒信就只能在两个任务之间选一个了,而他选择了继续带队探索,于是在他返回之前,就只能换个人来坐镇哈州了。
刘恒信惊奇地看了看他:“提督派你来难道不是替我的么?”
史方和赶紧摆了摆手:“哪里,我只是给你把煤和物资送来,等卸完了货,我就得赶紧出海,去日本人口库提人呢!”
所谓“人口库”,指的是劳工部搞的“移民集体培训基地”,也就是把天南地北搜罗来的移民事先集中到一起,集训生活一段时间,使得他们提前适应东海风格的生活,避免移民后再次形成族群隔阂。
全体大会派北疆支队过来,自然不会只是打打杀杀这么简单,也安排了相应的移民计划,使得文化扩张跟上军事扩张的脚步。同时移民也可以从事工农业生产,就地为军队提供补给——纵使东海军的火力已经如此强大,占据了补给品大头的仍然是食品而非弹药。
不过移民数量不会很多,一来人口库的库存就那么多,各地都要,不可能全分来黑龙江,二来新移民只有消耗没有产出,一次来太多也撑不起。
刘恒信挠了挠头:“居然是这样?那我就得安排一下了…算了,让李佳儿带着王雷他们留守就行了,反正他们也会骑马,正好留着练练。说起来,这边放牧的条件是真不错,下次真的可以搞些牲畜什么的过来养。”
史方和叹了口气:“你安排吧,别好不容易打下来,一走又丢了。不过问题也不大,差不多再过十天,望月和运51也就过来了,说不定提督自己也会过来。这天南地北的地方,等蒙古人知道我们来了还不知道要几个月呢,打回来更不知道是哪年了。”
刘恒信看了看右边的黑龙江号,哈哈一笑:“打回来?他们凭什么打回来?还是等着我们打过去吧!”
在两艘新船卸货的同时,黑龙江号和松花江号也在把煤补充到自己的煤舱中。她们的装载过程要轻松一些,江级虽没有中桅,但对应的位置安装了一具支撑到两侧钢肋上的人字桅,即使因煤烟的干扰无法挂帆,也可以作为起重机的支架安装上吊臂,能直接从码头上把煤吊运到煤舱里,省了不少人工。
江级的煤舱最多可搭载25吨煤,在经济工况下以5节速度巡航,可续航1800km。探险要为回程保留1/3的煤炭,也足够前进1200km,以“旧地图”估算,这就能前进到上游的大兴安岭地区了。不过往西去是逆水,这个航程要打个折扣,但是这季节可借助风力加速,又是个有利因素,具体能前进到哪里还不知道。但不管能到哪,只要走上一趟,测量沿途的经纬度和大致的风土人情,他们对黑龙江的掌握就能远超曾经控制过这里的所有政权,今年的任务也就达成了。
除了补给品,史方和还随船给刘恒信带来了一个连的海军陆战队,刘恒信又跟他要了八门鲨炮,装到了哈州城墙上。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城中安装了一台自产的无线电设备,内部仍然使用了传统的氧化亚铜检波器,灵敏度不尽如人意,但在区域内通信是足够了。
之后,他整理了一下,在城中留下了一个山地步兵排和两个海军陆战队排防守,由李佳儿上尉率领,自己带着剩余的一个山地步兵连和四个海军陆战队排,继续踏上了西去的征途。
江级的锅炉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预热,烟囱中冒出的烟已经由黑转淡,蒸汽压力也达到了一个大气压以上的适宜值,一被侧橹推离码头,主轴离合器便闭合起来,螺旋桨开始转动,推动尖锐的倾斜式艏部激起一点点浪花,向西行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