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个阴郁的夜晚,天空中没有月亮。由于乌云的缘故,也看不到星星。虫鸣声变得细弱,仿佛在宣告秋天将要结束。
戴国已有入冬的迹象了。文州东部的瑶山,环抱着四座凌云山的崇山峻岭上,今夜,降下了今年的初雪。在遥望远山的城镇中,人们在漆黑的夜里等待入梦的时刻。
城外,同样有一群人正在等着入梦。他们因为无法找到落脚之地,因此在城外的空地上燃起篝火,思考着明天该怎么办?该去哪里?究竟哪里才是安身之处?
不远的一处山丘上,有一座外乡人的墓。似乎是在悼念这位客死他乡的可怜人一般,秋虫仅仅鸣叫了一声便沉默了下去。
文州的夜,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能够安心入眠的夜。
一位老人在距离坟包不远的小屋中,穿着褴褛的衣服,静静地蹲在地上。这间小屋原是放置农具用的。除了这间小屋,老人已经一无所有了。他的家曾经就在村子里,家人也一同生活在一起。一家人不分昼夜辛勤劳作,好不容易有了一些收成。可所有这些,都被晚上闯入的强盗抢夺殆尽。剩下的,只有自己年迈的身体。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存下去的气力,能做的只剩下祈祷了。
——神啊,请将我带到家人们的身边去吧。
如此祈祷的远不止他一人,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祈祷快些脱离这样痛苦的生活了。这也意味着他们祈祷这样的时代能尽早过去。
自己已经毫无希望了,就连保留希望的气力都已经用尽了。但是,他真心希望这样绝望到自己就为止了。
老人喃喃地念叨着,将衣领收紧了些。
除老人外,还有无数的祈祷声,他们都愿意自身来承受这样的绝望。自己再怎么遭受痛苦,也都无所谓了。但是至少,就到自己为止吧。
窗边,一个女人也正在祈祷。她所居住的庐家中,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人了。她曾经与丈夫和两个孩子一同生活,可如今,深爱的家人早已离她远去,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
——还好,今晚没有月光。
如果有月光,亲人们的幻想将更加鲜明,更加真实。丈夫曾经坐过的椅子,用木块当做积木搭房子的儿子,还有刚刚学会站立的女儿,伸手要去够那比自己个头还高的桌子。他们吃饭的样子、睡觉的样子、笑的样子、哭的样子。
因此,她从不敢点亮灯烛,也不敢在白天起床。白天时将门户关得严严实实。因为如果点亮灯烛,或是让阳光照射进来,墙壁上、桌子上的妖魔的抓痕、以及四处飞溅的血痕都将映入眼帘。这会使她想起全身鲜血倒在地上的亲人的身影。
以往,这时正是出门到菜园浇菜的时间。但今晚没有月光,无法劳作。空闲的时间让她更加痛苦。
——这样的活法,还不如死了。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一名小官吏。此时,他正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是痛苦的。那是山腰上的一个小村子,留在这个村子里的,只有他一个人了。而他也随时可能断气。
他出生于文州的一个寒村,在周围的欢庆声中,当上了州官。可十年后逃了出来,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村子里。而此时的州城,已成了一座诡异的魔穴。官僚们目光浑浊、毫无生气地来回彷徨。他想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一切,可无能为力,甚至可能危及自身。于是他返还仙籍,逃出了州城。在辗转各地后,最终回到了村子里。回来时,村子里已经没有人影了。因为预想到他要逃回村里的州师,已经先来一步,血洗了整个村子。
那以后,他便一个人守着村子的废墟生活。
不过,这样的生活也要到头了。这个夏天,他突然病倒了,病情逐渐恶化。他已经不是仙籍了,因此这场重病可能将要夺走他的生命。这也许不是件坏事,他已经不愿意再看到这个世界继续破灭下去了。
这三天以来,他一直躺在床上,无法发声,也无法起来。手脚和身体都动不了了。昨天还感到全身发疼,但今天,却反而轻松了很多。
大家都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他。
他使劲张大嘴,看向无尽的虚空。
——在不远的另一处草庐群落里,一名少女手拿一个竹篮和一盏灯,从一个荒废的草屋里跑了出来,沿着深夜的小路往前跑去。在戴国的北方,村里人通常不会居住在草庐中,与其他地方一样,人们分别在村里以及草庐群落中持有房屋,但是在冬天,大雪会将草庐压垮,所以通常不住人。草庐仅仅用于夏天耕作或放牧时的临时住所。冬天被雪压垮后,等雪融化后再重建便可。但是,少女的一家却是住在草庐中的。因为在村子里的房子已经被烧光了,在街头无家可归时,有人同意把草庐让给他们一家居住。于是他们就在草庐中做了简单的稳固,就住下来了。
少女的母亲已经死了。最初大人告诉她是因事故死的,可她后来知道母亲其实是被残暴的士兵杀死的。父亲到邻镇地主家工作,早出晚归,家中只能由三个孩子来照看。有时,父亲也会像今天一样,没有及时回家,这时,孩子们就得照看碳窑里的火,将从山里看来的树劈成柴,还得将树皮剥下来撕成小块浸泡到水里。这时用来编制筐或绳的。但编制的工作,孩子们还无法完成。
这天晚上,少女突然想到,今晚是新月。父亲通常会在新月之夜到附近山谷中献供。但父亲今晚没有回来,那么就得有人代替父亲去。少女的兄长要负责烧炭。父亲需要在夜里多次起来,避免炭火熄灭,兄长做不到这一点。炭是很宝贵的。虽然有些树木的果实也可以当做炭来使用,但无法贩卖。卖炭所得是一家人赖以生存的收入来源。所以,必须还有一个人,以防兄长照看炭火时睡着。这事只有姐姐能做。姐姐可以一边守着兄长,一边剥树皮。少女年仅九岁,既无法整夜不睡,也不会剥树皮,因此,只能由她代替父亲去献供。
夜间的山路很让人害怕。但是,如果不去的话,父亲恐怕会不高兴。虽不会对孩子们发火,但一定会独自一人生闷气。接着,还得拖着疲惫的身体前去献供。少女很清楚地知道,每月一次的献供,对父亲来说是及其重要的。
于是,少女一手抱着装有贡品的竹篮,一手掌着灯,急匆匆地出门了。走出草庐后,沿着漆黑的山路,一路向前跑。只需要跑到山谷,将供品放入山谷的溪流中,便大功告成了。少女飞快地跑着,不一会儿便跑到了山谷的溪流旁。
这条小路的一侧,在往下不远处,是一块大岩石,岩石另一侧则是山谷中的一个水潭。从上游流淌下来的溪水,在岩石处聚集起来。水流另一侧则是一处断崖,水潭与岩石对断崖形成合抱之势,而断崖下有一个洞穴。洞口位于像是将断崖撕裂一般的一条岩石缝隙里。往里是一个硕大的空间,但入口处却非常狭窄,水流就是流向那个洞穴里。以小孩子的身形可以潜水通过石缝洞口,但少女和他的哥哥姐姐们并没有进去过。因为那里是水潭的对面,需要从水潭游过去才行。而水潭中的水即使是夏天都冰凉刺骨,何况水中还有暗流,因此大人是绝不允许孩子进入水潭的。即使大人不加禁止,少女也不曾想过要下水。因为水潭太深,那漆黑的洞口不停地将水吞进洞里。自己若是下水,说不定也会被吸进去。所以即使是在白天,她也感到害怕。
这天夜里也是一样,她强忍着恐惧,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向水潭岸边。中途抬眼看了看断崖,沿着断崖往上走的话,就是父亲工作的农地了。
少女曾问过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父亲通常在竹篮中放入一些食物、几个铜钱、旧衣服之类的供品。而自身都吃不饱穿不暖,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放到溪流中流走呢?为什么不把蓝中的东西分给大家呢?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父亲告诉她,这个溪流的下游,有非常重要人。水潭流出的水,会流进这座山——函养山中,父亲告诉她曾经有很重要的人在这里死去了。
那人在函养山中死去,现在一直在这座山的幽冥界中。所以必须每个月送去食物和衣物。家里虽然拮据,但毕竟每天都能吃到食物。而那人则只能每个月收到一次供品,因此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如此说来,父亲也同样会向死去的母亲墓前献供。不够像这样向不认识的人献供,少女仍然感到一丝怪异。但话说回来,说到不认识,其实她对自己的母亲也所知不多。母亲在她很小时就死了,她不记得母亲的脸,也不记得母亲的声音。想到这一层,她也多少能够想通了。
——一个月才吃一次饭,太可怜了。
少女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向水潭边靠近。走到水潭边时,她将竹篮轻轻放到水面上。竹篮上盖着盖子,放入水中后也不下沉,就这么漂走了,消失在夜色中。少女一直看着竹篮漂走不见,往洞穴的方向看了一眼。
将来自己死了,是不是也要住在那么可怕的地方呢?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有一个人影蹲在黑暗中,口中喃喃地似乎在唱着歌。
“……以为战”
身边有一丝微弱的烛光,似乎随时可能熄灭。
“……以为死”
那人影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呢喃着不知名的歌谣。
“将士死于野,群鸦食其身……”
那声音很低沉,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没有任何生气,歌声却如同在黑暗中跳动一般。流水声在一旁低鸣,仿佛是在与他唱和。
——姑且为我故,谓与群鸦言
既欲食我肉,何妨假慈悲?
我尸曝于野,并无穴可埋
身死肉已腐,尚恐不与哉?
那人影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将头埋在两臂之间,一边笑一边不停地晃动着。也不知是因为想起了曾经大笑着唱歌的时候,还是在嘲笑如今只能在黑暗中孤独歌唱的自己。
身旁的那丝光亮摇晃了几下,眼看着要熄灭。那身影动了动,视线向烛光投去,见火烛或许暂时仍不会灭,于是仍将头埋入了两臂。
“他朝披挂出阵去……”
——日暮已是不归人。
2
李斋一行到达琳宇时,距从东架出发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琳宇位于文州东部,是文州最大的城镇,同时也是当年讨伐土匪时,王师驻屯之处。王师以此为据点与土匪作战,最后也在这里解散。因此长期以来也是阿选围剿骁宗旧部的地方。李斋曾为搜寻骁宗的线索来过文州,由于自己正被官府通缉,因此当时并未来到琳宇,这次是首次到访。
琳宇处于高原地区的中央部分。城墙沿着连绵的山麓,一直连接到山腰,城墙内房屋鳞次栉比。李斋等人在大街上驻足望去,可以看到整个沿着斜面展开的城镇。城市最里面应该就是乡城的城楼了,四周被城墙所包裹着。城楼左右两侧则是被绿植所覆盖的山腰,建着好几处寺庙。一侧的大殿群落下面,便是沿着山势倾斜着的城市街道,地势最低的南边是午门以及城楼。城墙外宽阔的空地中间,是一条贯穿整个城市的大街,大街两旁布满了各种摊市,人流如织,极其热闹。远方则是高耸入云的山峰。这里是瑶山,坐拥着四座凌云山,南边的高山便是李斋等人将要前往的函养山。
“此地有一处名叫浮丘院的道观。”去思一边穿过午门一边对李斋说道。
“渊澄师父让我们到这里来,他已经事先送出了青鸟,因此这里的监院师父应是已经知晓了。”
李斋点了点头。去思说的青鸟跟官府使用的不是一回事。青鸟本是官府或军中用语通信的一种妖鸟。在夏官的管辖下由府城的里木上获取雏鸟。除官府征收外,剩下的青鸟也在民间贩卖,但由于价格高昂,鲜有购买者。因此民间更常用的是各自或一种名叫孟鸟的廉价妖鸟。而所有这些用于通信的鸟都统称青鸟。
丰都带领着大伙儿进入城内,满眼可见城市的热闹与繁华。大街两侧的商铺热闹非凡,往来的人和车也熙熙攘攘,还有很多与李斋等人一样,牵着骑兽,腰悬佩刀的武士打扮的人。但是,不知怎么,总觉得显露出一丝荒凉的气息。街道虽热闹却显得杂乱,到处都是看上去像是逃难而来的荒民。看不出风纪井然的样子。
“不管怎样,这里也算是免于战乱和天灾……”
李斋感慨地说。丰都接住话茬:“战火并未烧到琳宇城内。当时只是在城外扎营,主要的战场是在琳宇以北、或是以西的地方。”
“原来如此。”李斋点点头。同时她又想,战后的大肃清中,也没有将琳宇卷进来吗?一面想着,李斋一面与众人一道沿着斜面向北走去。城郭耸立在一直延伸到城市中央的一处小丘上。虽是一座乡城,可规模可与郡城相当。左右两侧斜面上布满绿植,建有大小不一的建筑。丰都带领大家直接往山的一边走去。沿着大街往前,再等上石阶,眼前那座重楼连宇的建筑便是浮丘院了。
简朴却厚重的山门紧闭着。浮丘院是属于瑞云观派系的道观,但不像一般的道观常有信徒参拜,而是专注于道士的修行,以继承瑞云观的技术为本分。李斋听去思这么已解释,也大概能够理解为什么山门紧闭了。得知是去思等人前来后,门打开了,众人进门一看,只见四处都是衣衫褴褛的人。
“贫道是得之院的去思。”
去思向开门的道士施礼,那道士也向去思还礼。
“监院师父已经交代下来了。贫道是本山的都讲,道号喜溢。”
都讲是指为修行中的道士讲授道法的道士。
“监院师父已等候多时了。各位请——”
顺着喜溢指示的方向,李斋等人沿着青石板路一路向上。浮丘院的每一栋建筑都让人感觉到历史和独特的风格。可是,这些聚集建筑物周围的人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众人感到十分不解。祠堂周围基坛上,有一块空地,上面既有生火煮饭的人,也有追着鸡鸭到处跑的孩童。李斋对这景象感到非常困惑,去思似乎更加好奇,忍不住问道:“都讲师父,这些人是?”他本听说过戴国北方出家修行极为盛行,但这些人并未着蓝衣,看着不像是修行之人。
“叫我喜溢即可。”喜溢平静地说,“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荒民。”
“贵院收留下来的是吗?”
“并不完全是。他们都是立志成为道士而入山的。”
经过众人身旁的荒民都向喜溢点头招呼,喜溢也一一回应。
“实际上,许是无处可去之人吧。来到道观或寺院,至少有遮风避雨、食可果腹之处。此地原本就有许多人因生计出家,近年犹多。”
喜溢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只不过,数量如此众多,贫道等人也无法教授他们修行。何况他们原本也许并无出家的打算,仅仅是为了能吃饱肚子才来的。将来年景好了,说不定就还俗去了。弊院也无人手带领修行,因此就以‘待入山’的形式让他们暂时留在这里。”
说完,喜溢小声补充道:“荒民是不可收留的。如聚集一定数量的不知底细之人,立刻会被州师以谋反之名遭受盘查。”
“文州竟如此严厉。”去思说道。
“允许收留荒民的只有里家。但实际上,这附近的里家已经是形同虚设了,根本没有任何余力接济外乡荒民。可又不能见死不救。”
喜溢继续说:“弊院已经想方设法容留荒民,可是,这已经是极限了,所以最近我们将山门关上了。”
“原来如此。”去思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越往里走越是感到浮丘院里有些异样。闲置的空地都变成了农田,祭祀先人用的祠堂则养起了家畜,走廊的栏杆上晾晒着未干的衣物,凡是有屋檐的地方,下面都聚集着大量的荒民,他们搭起简易的铺盖,就这么住在那里了。大家都显露出疲惫的神态,坐在屋檐下晒着太阳。
“诸位也看到了,弊院已是这等情况,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喜溢不好意思地说着,招呼众人前往讲堂一侧的园林中。
说是园林,现在已经成了一片菜地。园中的树丛和小池,也都变成了家畜和家禽的栖息地。即使这样,也还是不够这么多荒民的用度,大家都身形瘦削,没什么气力。
喜溢带着众人进入书院,一位老人正在门口迎接众人,老人自称是浮丘院监院如翰,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现下世事维艰,院内嘈杂,恐怠慢了客人,还望见谅。”
“监院师父客气了,突然造访,给贵院添了不少麻烦,应该道歉的是我们才对。”
如翰与众人寒暄了一阵,便将李斋等人引入堂内,并请众人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既是渊澄老师父的托请自当尽力而为。此地民众及我门下众人平时也多仰赖瑞云观的丹药。”
说着,如翰向喜溢使了个眼色,喜溢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将堂中大门关闭,窗户也关上,屋内立刻暗了下来。喜溢点燃灯烛,如翰见喜溢准备已毕,对众人说:“渊澄师父说这次真是事出万幸啊。”
“是的。”去思点头回应,“这位是原瑞州师将军李斋大人。正是李斋大人为我们把台辅带回来了。”
“那台辅他……”
“台辅他……”李斋面露难色,“事出有因,台辅他现在没有与我们在一起。”
如翰讶异地皱起了眉头,说:“是吗……这也好,近年来,虽说风头没有以前那么紧了,可官府仍在盘查,说实话,台辅没来反倒安全。”
“浮丘院这边风声也紧吗?”
“最近官府的人倒是来得少了,但是毕竟院内集中了如此多的荒民,万一有些什么事情传出去,也不好说。”
去思点点头,说:“这位是为我们领路的神农,丰都。我们一行可能要给各位增添负担了。”
如翰郑重地向丰都施礼道:“原来是神农,有劳了。”
接着,他又面向众人:“听闻诸位正在搜寻主上?”
“是的,据说到函养山能找到一些线索。”
“函养山现在被土匪占据,不知能否顺利接近……”
“形势很严峻吗?”
如翰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不过,请恕贫道无礼。当初主上失踪之时,王师举全军之力进行了搜寻,函养山也不例外。那以后,官府以搜查反贼为由也大规模地搜过好多次,均无任何发现。诸位真认为主上在这里吗?”
如翰说得很有道理,李斋等人也感到困惑。
“说实话,我们都不知道主上现在在哪里,可是,如要进行搜索,必须从某个地方开始着手,因此便想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
如翰点头表示理解,可申请中却露出些许不以为然。李斋突然感到,如翰是不是对自己一行的到访并不欢迎。
只见如翰斜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对众人说:“喜溢会招呼诸位的生活起居,如有任何需要,请吩咐喜溢便是。”
李斋等人向老人深施一礼表示感谢。
3
一行人被引入浮丘院一角的一间房中。这里处于浮丘院的深处,与荒民相距较远。附近有收纳工具用的库房、马厩、以及制作丹药用的工房等。
“照顾不周还望各位见谅。”
喜溢说着,将门打开了。
“这屋子原是为前来院中修缮的工匠准备的,有时也有他山前来传药的道士住在这里,因此各位在此逗留,也不会过于醒目。”
说着,喜溢一边带领众人熟悉室内,一边说:“餐食贫道会从厨房为各位端过来,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此外,由于李斋的骑兽过于惹人耳目,因此将其寄放在浮丘院,出门时便使用浮丘院准备的马匹。
“多有叨扰,实在是抱歉。”
喜溢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确实是招待不周,眼下的情况各位也看到了,餐食也只能是与院中其他门人一样。”
“那是当然——”李斋说着看向去思,“我们一下子这么多人,对人家也是一种负担,要不全院上下的餐食所用,就由我们来负担吧。”
去思点头表示同意。喜溢却慌忙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况且,如果有人传出去说院内伙食有变,那也不好。”
“可是……”去思还想说什么,丰都阻止了他,说道:“既然人家一番好意,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当然,我们是外来的道士,按照最低的标准便可,请千万别介意。”
接着又说:“话说,官府的盘查现在是什么程度呢?到现在还在追踪主上的旧部吗?”
喜溢思考了一阵,说:“倒也不是,追查骁宗主上旧部的动作最近很少见了。但这并不是说就放任不管了。稍有风吹草动,师士便会立即赶到,若有荒民或浮民聚集,便会遭到遣散。”
“院里没关系吗?”
“道观寺院的话,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倒也相安无事。不过,官府都是倾向阿选的人在掌管,因此与其说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如说是暂时放置。”
“怎么说呢?”
喜溢解释道,支持阿选即意味着,只考虑自身的事务。阿选并没有下达任何关于地方治理的政策和思路,因此官府的官员们为了表示支持阿选的姿态,忠实地执行阿选的“弃民政策”。
“也正因如此,官府对弊院也是弃之不顾的态度。”
然而,却不允许有任何反对阿选的行为。如翰也处心积虑使院内行为不出格。
“以前来的时候,辙围附近已是一片废墟,不知现在如何呢?”
“还是一样,琳宇西北方向基本上都烧没了。尤其是辙围附近,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一片野地。”
“辙围的居民呢?”
“似乎还是散状分布着一些小村子,现在还维持着里祠,但是都关着大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此外,通往白琅的街道倒是复兴了一部分,仍保留着一定的规模。
“不知是否还有抵抗阿选的人呢?”
“反叛者已遭尽数屠戮。官府对主上的旧部追查甚紧,所以在一带基本已经绝迹了。”
“追缴残党……”李斋喃喃地说,“我见琳宇城内并无战祸痕迹,是没有受到波及吗?”
喜溢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说:“琳宇城内并未进行过大规模的追缴。在追缴开始前,乡长就把城门给关上了。”
“关起来了?”
“是的。当时王师在琳宇北面布阵,解散以后官府下达追缴命令,于是乡长马上下令将城门关闭,并将进入城中的士兵驱赶了出去。”
“阿选可不管是军还是民呢。”丰都说道。
“那时还没有人知道阿选的做法。乡长也是为了自保,才将可能引发战火的人驱逐出城。结果王师没处容身,多数都被官兵抓住处死了。一时间,城外空地上尸体都堆积成山了。我们也没任何办法,只能眼看着尸体腐朽。到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尸体就消失了。也不知是腐化后变成尘土了还是被人埋葬或是搬走了。”
“是吗……”
那些尸体里面,有多少是李斋认识的人呢?英章军、霜元军、卧信军——脑海里浮现出很多人的面孔,真希望这些人不在那些尸体堆中。
——将士死于野,群鸦食其身。
歌里头是这么唱的。虽说将士葬身沙场就是他们的宿命,可一想到这些,还是忍不住心中悲切不已。
李斋陷入了沉默,丰都接着说:“我们来此是为了寻找主上,如果在城内四处询问恐怕会不妥吧?”
“这……”喜溢露出难色,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接着说道:“这贫道可不好说。四处询问的话,说不定就会被人盯上,那恐怕会有危险。况且,城里百姓会不会回答还是个问题。毕竟土匪之乱后,官府的追查还是很紧的。老百姓对于那位大人是不敢随意乱说的,连名字都怕提到。”
“那么可以问院里的荒民吗?”
“还请各位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喜溢向众人低下了头。
“请各位前往不要透露正在搜寻那位大人的行踪。若是被外人知晓,官府必来盘查。官府一来,如果见到院里的情况,那可就要出大事。现下弊院并未被官府盯上,还能撑过去。万一传出去了,必定会以为弊院聚集荒民想要造反。”
顿了一会儿,喜溢继续说:“实在是抱歉,弊院当下以保护荒民为第一要务。虽知道寻找主上对于国家来说及其重要,但无论如何不能为院里的荒民带来任何灾难。”
“也就是说”去思接下话茬儿,“不能做任何可能引起官府注意的事,对吧?”
“意思就是不让把浮丘院连累进来。”李斋插话说,“我们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喜溢师父您说要优先保护院里的荒民,我认为这是正确的。我们会注意的。”
喜溢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向众人深施一礼后,退出了屋外。
“他恐怕向问我们会待多久吧?”
丰都见喜溢走远后,对二人说道。
“也许是吧。”李斋苦笑道,“……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院子里有这么多荒民,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危险之事。官府眼下放置不管所以没出什么事,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浮丘院必遭大难。这样的事态还是无论如何要避免。”
“真是抱歉。”去思不好意思地说,“渊澄师父介绍的浮丘院结果是这么个情况。”
“这也没办法,说明文州风声太紧。”李斋道。
无法得到浮丘院积极的响应对接下来的行动确实多有不便,但话说回来一开始也并未将希望寄托在这一方面。毕竟,忤逆阿选可是意味着巨大的牺牲。
“不过,若是凡事皆要考虑到不将浮丘院牵扯进来,恐怕也也不好开展啊。”丰都道。
“我们也不能大张旗鼓地逢人就问主上下落呀。行动时务须时刻注意不要透露我们与浮丘院的关系。”
“说的也是。”丰都说,“万一有什么事,也必须造成浮丘院毫不知情的假象,他们只是接受请托让我们住在这里而已。”
“那么,最好也不要把喜舍牵扯进来吧?”去思问。
“也是。若有金钱上的往来,那可会被怀疑是同伙。所以还是不要有这一层关系比较好。”
李斋叹了口气。原本想寻求帮助,这样一来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那么,我们就尽量不要给浮丘院惹麻烦,也不要给在浮丘院寄居的荒民惹麻烦。行动时务必小心在意。接下来——”
丰都点头同意。
“接下来,我们还需要一个根据地。如果仅仅是在这里,如翰师父和喜溢师父他们恐怕也不安心。何况我们如果做事畏首畏尾,那么到文州来也就没有意义了。不如在城内另寻一处房舍吧。”
4
就在丰都发动神农四处搜寻住处时,李斋与去思也在琳宇周边探访。喜溢为众人做向导,可李斋等人心里清楚,他其实是盯着众人以防有出格的行为。去思觉得自己没能帮上忙,可另一方面也很无奈。琳宇到处都是无处落脚的荒民。
因土匪而造成的混乱,以及其后对骁宗旧部的追伐,加之对反阿选势力的清算,已经闹得百姓流离失所。寄居在浮丘院的荒民还能够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可琳宇城内的荒民就更惨了,几乎只有一块破布能够遮风避雨。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两眼浑浊。瘦骨嶙峋的母亲将婴孩抱在胸前,皮包骨头的孩童们在大街小巷穿梭翻找着各种垃圾。形容枯槁的老人衣衫褴褛地横躺在街角,一动不动。
“官府不进行救济吗?”
去思禁不住问道。喜溢无声地摇了摇头。荒民并不是琳宇的居民,按官府的说法,他们只能管照到琳宇的百姓,也就是说,自行进来的外地荒民,只能自生自灭。
那么琳宇的百姓是否就有充分的物资呢?当然不可能。为紧急情况或是寒冬时节储备粮食的义仓一般都是空着的。即使到了收获季节有一部分储备,也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官府的人说是分配给琳宇各地的百姓了,可是却没人听说谁家里领到过救济粮。
“这样的话能过冬吗?这一带雪下得很大吧。”
去思问道。
喜溢回答说:“寒冷比雪可厉害多了。文州北部与虚海沿岸不同,这一带雪倒不是特别大。积雪虽厚,但还不到被积雪困住无法出门的程度。但是,气温可是冷入骨髓。”
每年,路上都有冻死的荒民,如果炭用完了,即使有家可住的人也不知能不能安然度过冬天。
“若是在骄王时代,可能更加严重。不过……”喜溢看向周围,三人已经来到了琳宇的郊外的一条大河边。
文州东南部是连绵的山丘,其中有唯一一处视野比较开阔的平坦地带。北水就是从这中间流过的。从遥远的南方,经王都鸿基一路向北流向虚海。四周山上流下来的河水在此聚集,就在去思等人所在的一带向西转去。那是因为,东面便是文州中央的瑶山,挡住了河水的流向。瑶山是拥有多座凌云山的巨大山脉,并以此为界将文州东部分成南北两块。山上并没有通往北方的道路,若要前往东北方向,则必须绕过瑶山。
往北望去,可以看到瑶山连绵的棱线。高耸的山峰在深秋的晴空下向远方连绵而去。在那个方向,耸立着像擎天的柱子一般的巨大的凌云山,但是现在与远处的雾霭连成一片,已经看不到了。瑶山延伸到琳宇周边的平原部分时起伏放缓,在山坡上到处都是已经结束今年耕作的农田。空无一物的原野上秋草繁茂,在冷风的吹拂下翻滚着,呈现出一片荒凉的景象。
北水正是流过这块平地的中央。去思等人现在正站在北水岸边,到对岸还有不少距离。河堤——北水本身就如同在大地上划开一道口子一般——一片白色,那是紧密排列着的灌木从上开出的朵朵白花。
“辛亏有这个才能活下来。”
喜溢说着,将手伸到灌木丛中,从白色的小花中摘下一个黄色的果实。接着,又摘下几个放到手上提着的口袋中。
这种灌木叫做荆柏。即使在贫瘠的土地中也能生长,从春天一直到晚秋都开着花,花落后就会结出果实。果实个头如小石头一般大,晒干后能当炭使用。这种植物在土匪作乱之前是没有的,是骁宗登基时向上天许愿而得到的。骁宗失踪后,这种植物也遍布了全国,并支撑了骁宗不在的这六年。百姓管它叫“鸿慈”。
去思心想,也许喜溢每次出来都会带一些回去吧,口袋已经被荆柏的油给染得变了色。因此,去思和李斋也伸手去摘近处的果实。河堤上,到处都是采摘果实的人。
河边、农田的小路上、山坡上,随处可见荆柏树,这也说明了炭的需求量有多大。虽说用这个取暖火势不如木炭,可毕竟不需花费成本,只要采摘便可。这对于戴国的人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恩惠了。大人们也常常吩咐孩童去采果实。
喜溢停了下来,他将双手抱着口袋坐了下来。
“向我们施予如此恩惠的人,现在又在何处呢?”
去思无法回答,李斋也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中的果实。
“他真的还活着吗?”
“肯定还活着。”
李斋的语气非常肯定,喜溢仰起头望着李斋。
“既如此,那为什么一直都不现身呢?”
“恐怕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吧。虽说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但只要他还活着,必定也会以戴国的遭遇而心痛。如果能够,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行动的。——如果没有行动,那么必是困在某处无法脱身。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他。”
李斋说完又补充道:“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喜溢抱着口袋点了点头,说:“若果真如此,浮丘院应举全院之力帮助各位才对。”
“那倒不必。”
见李斋这么说,喜溢似乎有些不解。李斋继续说:“救主上就意味着与阿选为敌。这是一件极其危险之事。任何人都应专注于保护应保护之人。喜溢师父和浮丘院,则应该保护投身院里的灾民们。这也是拯救戴国的一种方式。”
“可是……”
“救主上就交给向我们这样已经身无牵挂之人便可。有你们支持着戴国,我们也能专心于自己应做之事。”
喜溢深深地点了点头。
次日,丰都带着一个男人前来。
“这是琳宇的采配,名叫建中。”
这名叫建中的男人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他看上去非常结实,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说多余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把手交叉在胸前站在丰都一旁。
“是琳宇的神农介绍来的。他负责向各处的矿山差配矿工。那些出来务工的矿夫,在找到工作之前,一般都是留在琳宇城内等着。他们的衣食住行都由建中来安排。”
李斋向建中施礼,并请对方多关照。建中仍是不发一语,只是点了点头。去思想,这人还真是不爱说话。不光是不爱说话,而且让人感到一丝奇特的威严。也许是因为矿夫都是一些粗人,作为采配管理这些人,需要有一定的权威的缘故吧。采配或许就像是侠客般的人物。
丰都走近李斋身旁,轻声说:“矿夫中有相当多的荒民和浮民。据说琳宇的荒民均仰仗于此人。”
“是吗……”
“他平时给矿夫介绍住所,自己也有一些房屋用于出借。他肯借给我们一间。”
“那真是太感激了。”
李斋再次看向建中,建中终于开口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请讲。”
“我听神农说,诸位正在寻找主公。”
李斋点了点头。
“这不是准备谋反吧?”
“怎么会……”丰都连忙说道。李斋打断了他,说:“如阁下所说,我等正在寻找主公。主公因土匪之乱以及后来的一系列混乱中,在文州失去了踪影。我们还不清楚他是否无事。若果真无事,我们便要帮助他救他出来,仅此而已,不知这是否算是准备谋反呢?”
“我问的是主公是否反民。”
“反民……是指?”
“大人!”去思小声阻止李斋。
“究竟是指什么?”
建中眼神犀利地看着李斋,李斋也丝毫不露怯。
“我家主公决不是对戴国或戴国百姓抱有害意之人。至于是否听命于当今朝廷,则不清楚。他若见到现在戴国的样子,恐怕是不会心怀认同的。若阁下认定这便是心怀反意,将其称之为反贼,我也无法否认。何况,主公是否真有此意,不当面问我也无法知道。”
建中眯着眼,似乎是在理解李斋话中之意。
“我不喜欢麻烦。”
“当然,我们绝不会给阁下添麻烦。”
建中点了点头,说:“离此不远,这边请。”
去思等人跟着建中,从浮丘院后门出来,他看着走在丰都前面的建中,小声对李斋说:“大人刚才那么说,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当前这种情况,也不知对方心思如何,将实话和盘托出,总是不妥的。可李斋却把实话说了出来,不仅如此,甚至让人感到危险,使人胆战心惊。
“你没注意到吗?他当时并没有问我们是否残党。”
残党,当然是指王师的残党——又或是骁宗的残党。恐怕建中真正想问的,是这个才对。
“他并没有这么问,也就是为我们留有余地,我也就是借着他的话说而已。”
5
建中将众人带到距浮丘院不远的一处住宅。那是一座小小的,眼见要塌掉的房子,但李斋等人觉得已经够用了。去思从建中手里接过钥匙,当天便与众人一道将放在浮丘院的行李等物搬了过来。只有骑兽因为过于醒目,因此仍寄放在浮丘院的马房内,而将从浮丘院借来的马匹牵了过来。喜溢也跟着一同过来了,他说为了方便照顾众人,他会经常两边走动。李斋等人虽不愿麻烦喜溢,想到或许是浮丘院认为万一众人惹祸终究会牵扯到自身,因此仍旧派人监看,便不再说什么了。
房子主体是一套在北方地区多见的纵深较深的建筑,有一间厅堂和四间卧室。主体左右并无厢房,东西走向的院子不大且狭长,那是因为考虑到主体室内采光的缘故。南边有一间小屋,只能作马舍和收纳之用,因屋顶很低,倒也不影响正屋的采光。这间小屋倾斜着,似乎随时都要倒塌。正屋里设有炕,院子西边的厨房灶台里正生着火,使正屋也能感到些许温暖。
“这季节早晚都需要生火才行了。”
去思正在往灶台里加柴,李斋则在他身后的水缸边扫地。去思想,东架现在也该把炕下的火升起来了,渊澄老师父每到这时便腰腿疼痛。再过不久,就要下雪了。一开始下得不大,不多久便融化了。可慢慢就开始积雪了,那才是真正的严冬。山野全被冰雪封住,大雪将道路也阻断,山间的村庄被大雪困住。生存下去就全靠家中的储备了。
——今年冬天,又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呢?
一年初始的时候,便是最冷的时期。如粮食不够,则需要计算距离雪融化的日子来减少粮食。眼看着所剩已经不多,可门外的雪还有老高,心中便开始不安。这种焦躁感,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习惯的,只会一年一年将人们逼的更加紧迫。
就在这时,喜溢从浮丘院赶来了。身后还带着一名中年女人。女人带来了一些柴火,堆放到厨房的一角。喜溢一边看着一边介绍说:“她是浮丘院的荒民。”去思寻思是不是来帮忙的。喜溢催促女人,女人点了点头。
“六年前,我曾见过主上。”
去思惊讶地看着女人。女人继续说:“是真的。不过隔得很远。当时是在琳宇城外。主上骑着一头很健硕的骑兽,身穿黑色的铠甲。因为隔得太远,看不到脸,但能看到一头白发。因此我一开始以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武将。但骑在骑兽上的身姿却是一点都不显得老态,总之非常矫健。”
当时女人身边的另一人说,那就是戴国的新王。
去思等人从女人口中得知,那便是骁宗刚到琳宇之时。女人所在的村子里,当时因为大伙都在室外劳作,因此有不少人都见到了骁宗的身影。当时正是初春,大家正忙着将被雪掩埋的小屋给挖出来。
“我当时是偶然见到主上,但马上就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主上到村里来了,于是大伙儿都赶到稍高一点的方去看主上的营帐。”
大家都只能远远地看着,所能知道的也就是主上在那一群人之中,可因为隔得实在是太远,具体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女人说应该没有人比她更加近距离看到主上了。
“当时虽然没看清脸,但能感觉到是一个很好的人。当时很多人都羡慕我呢。”
“是吗……”
李斋点了点头。
“部队在琳宇城只驻扎了一天,然后大军就向西前去了。有些人见营寨还留在原地,便跑过去看,却没看见任何人。”
“也就是说到达琳宇的第二天就往西边去了。那你看到主上时,他是什么样子呢?”
“似乎很有气势,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但也不像很松懈。他周围有重兵保护,可他却与营中士兵谈得很起劲。与他交谈的士兵看上去像是很高兴。我还记得当时与周围的人谈论说主上真是受人爱戴。”
“是啊……”李斋默默地说。那光景至今仍在眼前。骁宗是底层出身,在士兵中极受爱戴。骁宗极具同伴意识,在军中常常与普通士兵交谈,而与骁宗交谈的士兵也无条件地感到高兴。李斋军中也是如此。李斋的麾下曾属承州师,在李斋成为王师将军之前没有见过骁宗,因此他们在骁宗担任禁军将军时并不认识骁宗。但见到作为王的骁宗时,仍是感到士气高昂。
“我们心想,主上竟然为了我们专程赶到文州来了,心里真是太感激了。我们虽深受匪害,想着反正朝廷也不会管我们,等土匪们把能抢的都抢走算了。可主上竟真的派禁军来了,一下子就把土匪给剿了。”
女人说得激动,两手紧贴在胸前。
“真是太感谢主上了,就连我们这偏僻的地方,主上也还惦记着,我们真是太高兴了,这次戴国的新王真是一个为老百姓着想的好人。”
“你知道那以后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主上不见了,当时闹出不小的乱子。大家都很气愤,认为是土匪对主上做了什么不利的事。也不知是袭击了主上,还是把主上给抓住了。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把主上找到,所以一连好几天,我们大家都在找,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人和地方。”
“是吗。”
“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慢慢地,整个文州都变得奇怪起来了。王师也不见了,然后从朝廷又派来了新的王师,然后他们就开始——”
女人停了下来。阿选的军队来了,是为了来讨伐骁宗的部下的,他们将可能藏有骁宗部下的村子一个一个都烧得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文州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真怀念主上还在的时候啊。要是主上一直都在,那该有多好啊。”
说着,女人看了李斋一眼。
“我听喜溢师父说,有人想知道关于曾经见到过主上的事。事到如今还有人在打听这个,我想一定是有人在寻找主上。”
李斋不知该如何说,便道:“我们想要拯救戴国。”
也不知那女人如何理解,她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能不能帮得上忙。我认识的人里面或许也有其他人……”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起了。你只是送柴火过来,知道吗?”
李斋说完,女人表情僵硬地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一边低头致意一边走出了厨房。见女人走后,李斋转向喜溢,问道:“喜溢师父,这不打紧吗?”
喜溢笑了笑没有回答。从荒民处打听信息说不定就会走漏什么风声,尤其还是跟骁宗有关的事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与阿选作对的势力。荒民们都是各自聚集起来的,很难守紧口风,一旦传开,浮丘院就危险了。
第二天,喜溢又带来一男一女,这二人声称曾更近距离见到过骁宗。
“我当时住在嘉桥。”说话的是那个男人,腿脚似乎不太方面。嘉桥位于琳宇城西面,是一个比较大的城镇。骁宗失踪以前,那里曾是主战场之一。
“土匪一窝蜂地涌进城里,一下子就占据了整个城镇。接下来王师就来了,一连打了七天,才终于将土匪赶了出去。土匪逃走后,我见过主上进城时的样子。”
另一名女人则来自琳宇北方的志邱。
“志邱也来过土匪,但只是进来打劫,抢完东西后就走了。打劫时极其凶狠残暴,街上一匹狼藉,还伤了不少人。不像嘉桥那样跟官军发生了战斗,好像并没有死人。”
不过那以后,志邱因藏匿禁军士卒而被烧光了,镇上的人大多与藏起来的士兵一道被杀了。女人一家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于是来到琳宇,最后在浮丘院落脚。
“土匪劫掠完后,王师运物资来了。当时,城外聚集着一群威严的武将,据说在最前头的就是王。黑色铠甲外钉有纯银的装饰,骑着一头像是老虎一般的骑兽。”
“那是计都。”李斋自言自语地说。据说在骁宗失踪后,计都独自回到了营里。如此说来,也不知道计都现在在哪里。
“那以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了吗?”
“是……应该是吧……”女人有些吞吞吐吐。
“还记得什么请务必告诉我们。”
“不不,我就知道这些……”
女人赶紧闭上了嘴,喜溢安慰她说:“如果还知道什么请讲出来,我们绝不会向外泄露的。”
“没……没有什么了,就只是看到了一眼……”
“在营寨里吗?”
“倒不是营寨里头……好像是在营寨附近。具体情形已经不记得了。”
女人说着,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她低着头后退想要出去,但被喜溢拦住,让她继续把话说完。
“镇子外头,有一座小庙。那天我正好到庙里去上香,见到主上在附近的林子里。当时没有穿甲胄,但那头像虎一样的骑兽也在一起,所以我想那就是主上。”
小庙的附近,确实是有一座小山包,那是由几块大型岩石堆积起来的一处高丘。岩石缝中,长着一些松树,整个小山包就像是一片小树林。
“似乎带着两三个人,像是在商量着什么……其中有一个人……”
女人环顾四周,低声继续说道:“有一个穿着红黑色甲胄的一脸狠相的武将……就是在后来的志邱屠城时领着军队在镇里搜捕的那个人,那张脸我记得清清楚楚。”
“志邱屠城,那么,是阿选的人?”
女人点了点头。
“我想是的。那个禽兽,一脸淫笑地到处掳掠女人和孩子。”
女人说得很是气愤,她继续说到,那日在树林中,他们谈话的内容听不清,但是看到那名武将正指着另一个男人向骁宗说着什么,骁宗没有说话,一直在听着。
李斋向女人道谢,再三保证不会把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后让她回去了。看着女人快步走开,李斋拼命在记忆中寻找,阿选军中是不是有这样一号人物。
阿选一直以来都与骁宗齐名。作为将军,他声望极高,麾下能人猛将自然也不少。军队品行也一直很好,决不是蛮横放纵的强盗集团。真有这样四处掳掠女人孩子的恶棍吗?按理来说阿选不会容许军中有这等人存在的。
第三天,喜溢又带来一个人,是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
“我见到过一次主上。”
男人满脸怀念地说:“我是辙围出身的。”
“——辙围。”
“我当时住在嘉桥,但老家是辙围的。在出来工作之前一直都住在辙围。”
他本人在嘉桥的商店中做伙计,父母兄弟则在辙围。在嘉桥劫掠后的土匪接下来就去了辙围。当时,传言西边有土匪贼党正在逼近,辙围处境危险,于是那男人的父母兄弟便从辙围逃了出来,打算跑到嘉桥来避难。当时嘉桥有许多从辙围周边逃过来的人。
“辙围的人都说,主上特意发兵来救,大伙都很高兴,于是都想着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都跑去主上的营寨。但始终都无法靠近。”
眼看大军马上就要出发前往辙围,“大伙心想,总不可能到战场去看主上吧。那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于是我和兄长二人决定尾随王师前往。”
兄长说,先绕到前面山坡上,肯定能见到的。沿着大路往前走,翻过山便是函养山西南面。从嘉桥出城后,沿路一直走,路边有一座不高的小山峰,爬到山峰上,便可往下看到通行的大军。
“到山峰下方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大军将在此处扎营,兄长领着我连夜爬上山峰,可那山峰比我想象的要难爬多了……”
大半夜的,二人在没有路的山上四处乱撞,最终失了方位,就这么乱走乱撞中,太阳也升起来了,这样一来,大军将通过山脚,赶不上了。就在二人慌乱之间,突然听到了人声。
“当时我与兄长正在一处断崖边,听到下面传来人声和骑兽的声音。我们还以为是已经到面向大路的山峰上了,正高兴着,往下一看,结果发现下面只是一条狭窄的山道,一队人骑着骑兽正往前赶路。”
二人认出了那条山道。若要从琳宇前往辙围,则需要沿通往白琅的大道一直走出山麓南侧,再在路口往北绕到位于函养山西边的辙围。而这条山道,则可以从山上抄近路通往辙围。
“我们从辙围来的人,都是从这条小路逃到琳宇的。虽说要在山里过一夜,但是比起大路要近不少。从大路到嘉桥要七天,而走山路就只要三天。冬天是走不通的,而且,领着大军行进的话,也无法走这条山路。我们当时就是看到有士兵走到山路上来了。”
其中有一人好像就是骁宗。
“虽然距离很远,但曾听见过主上的人那里听说过主上的大致样貌,所以我想应该是没有错的。骑着白色的像虎一样的骑兽,穿着黑色的铠甲。当时没有戴盔,能看到一头白发。”
李斋点了点头,应该不会有错。
“然后呢?”
李斋急切地问到,男人用力地摇了摇头说:“没有然后了,他们骑着骑兽,一眨眼的工夫就跑远了。”
“有被胁迫的样子吗?”
“没有。”男子回答,“不像是胁迫着谁或是被谁胁迫着,没有感到紧张的气氛。就像是很普通地在赶路。他身边的士兵也都穿着统一的红黑色甲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围在主上的周围,所以我想那应该是主上的护卫。”
“看上去是急着赶路是吗?”
“应该是的。他们是要赶去辙围,那条路的前方,就是辙围和函养山了。”
李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函养山。
“我和兄长当时已经很满足了,也没力气了,在山上摸爬滚打了一晚上,还好现在下面就是到嘉桥的小路,不用再像前一天晚上一样到处找路了,只需要从断崖处想办法下去就行了。于是我俩躺下来想休息一会儿再回家,但两人都很兴奋,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想着干脆起身回去吧,但这么长时间没吃没喝,身体重的不得了。后来与兄长说着说着还是睡着了。然后,突然被一阵声响给惊醒了。”
醒来时已经快到傍晚了,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声响惊醒的,只是因为兄长也是同时醒来,回想起来,恐怕是有什么响动。正在这时,听到下方传来脚步声。我俩想不会是主上又来了吧,于是往下看去,之间一群骑兵正从沿路从山上往下赶,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早往山上赶去的那一群人。
“但是,主上并不在其中。”
而且,数量也只有之前的一半了。
“其中好像还有人受了伤,我们想不会是遭到土匪埋伏了吧。”
“我们当时心想不好,想追过去问问情况,但那是个断崖,没法下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
男人点点头。
“如果是途中遭遇战斗,主上有何不测,那么那一群人应该是急着赶回去报信才对。”
“是的。”
“但是,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是很急迫的样子。他们骑着骑兽,比徒步自然是要快很多,但是还可以更快的。可他们看上去好像并不急,其中有人还在笑。——其实,当时隔得很远,也看不到脸上的表情,觉得有人笑可能是我的错觉,不过,从当时他们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他们至少是很欣喜的。不是那种开怀大笑的欣喜,而像是努力克制的那种。”
男人感到这里面可能有什么内情,于是他与兄长一起默默地不出声,看着那群人走远。之后二人便下山回嘉桥去了。
“回来后我们还一直在想那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就传来主上失踪的消息。可能是我们回来后的第二天吧,又可能是第三天。我和兄长……”
男人突然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我们想,也许,主上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王师中出了叛徒,使他们把主上给弑杀了。”
男人一直怀疑这一点,可不敢说出来。最开始是自己不愿相信,到后来就是不敢说了。
“是吗……”
那一群人,恐怕就是项梁说的骁宗的护卫吧。那是阿选的部下,与骁宗一道出去,却没有把他带回来。
“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
男人眼眶湿润了,点点头说:“你们是在寻找主上吗?”
李斋只是点头回应,男人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说:“主上恐怕已经不在了……”
不是的。李斋想这么告诉他,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让他知道太多这也是为了他好。
男人低头哭了一阵,向众人施礼后便回去了。
6
一群人与骁宗一道往山上跑去,回来时却没有骁宗的踪影……
去思觉得这事内情重大,心情黯淡。喜溢向李斋问道:“李斋大人您曾说函养山有线索,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呢?也就是说主上在函养山遇袭。考虑到他们都带着骑兽,一天之内确实是能够从函养山往返的。”
李斋点了点头。
“此外,骁宗主上的玉带残片是从函养山的物品中发现的。看上去是从背后偷袭,玉带被砍成了两块,上面还有血迹。估计也是被袭当时掉落的。”
“真是这样吗……”喜溢嘟囔着陷入了沉思。丰都道:“从那一群人当时的情况考虑,基本可以确定骁宗主上是自行脱离队伍的。虽说之前认为这是阿选军的主张并不可信。”
李斋不解地说:“可主上他,为何要自行离开大军呢?”
这一行为按常理来说是不合理的,丰都也附和说:“之前那个女人不也说过吗,在志邱附近的庙里看到过主上,身边就有一个身着红黑色甲胄的武将,与一名普通男子正在谈话。”
“红黑色甲胄恐怕是护卫的着装吧。项梁之前也说过主上与一队人马一起消失了,恐怕就是这一队护卫吧。在志邱的士兵作为护卫与骁宗一道同行。那么,问题是,那名普通男子是什么人?”
“一个普通人,能见到主上吗?”
“通常来说是不可能的。除非与主上有特殊的关系,或是有什么重大的情况。——也不对,即使是这样也无法轻易见到主上。毕竟霜元和英章都不知道这件事。要么就是通过阿选手下的引荐前来会面的。当时指挥阿选军的是——品坚。”
“品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斋歪头思考。“我也不是很了解,没有见过几次。只知道是阿选军的师帅,但并没听说有多大的能耐。一开始应该不是在阿选手下,骄王时代曾在别的将军帐下。”
一般来说,作为新部队,是不会将一整个军团集体收编的。李斋军也是如此。五名师帅可以是自己的亲信,但师帅下一级的旅帅,则可能由夏官府来任命,士兵也由夏官府编入。有时还会有口碑不好的部队被强编进来。
“没听说过关于他的事情。可能是存在感不强吧。”
“即使有这个叫什么品坚的师帅的引荐,也不是那么容易见到主上的吧?”
“也不好说。品坚这人虽算不上特别出众的师帅,但在主上军中代表并直接指挥阿选军。虽然在形式上由主上统一调遣,不过毕竟是借调过来的,从礼节上来说也不便过于轻视。如果品坚再强硬一些,一定要主上接见,主上也不方便拒绝。”
“那也就是说是品坚劝说主上接见的了?”
“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果真如此,那么他们在志邱谈话的结果,就是骁宗主上自行离开大军,而且此事对霜元和英章也隐瞒了。”
“也就是说——调虎离山?”喜溢惊讶地说,“那主上也太大意了。”
“从结果上来说就是这样的”,李斋无奈地说,“不过,主上也许也感到有些不对劲,所以才会在前一天晚上到霜元帐下去借人。”
丰都似乎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品坚希望主上见某个人,而骁宗主上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见。一些人便引诱骁宗主上脱离部队单独行动,主上虽同意了,却也隐隐感到不对劲,于是便借来一些人马暗中监视自己。——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比较合理的。但是,那些监视的人并没有回来。可能是发现事情不对,打算救援,结果反而与骁宗一道被袭。”
“那么,袭击的地点就是函养山。”
李斋点了点头。喜溢又问道:“但是,也不一定就是函养山吧?那条小路,我也知道的,就在嘉桥西边往北出龙溪的那条路。确实,从龙溪往西走便是辙围,往东走则是函养山,而函养山到辙围的路上则有好几个小镇。”
“若要偷袭,总不可能在城镇附近动手吧?”丰都说。
“那也不一定就非得到函养山不可吧。函养山也并非毫无人迹。如此说来,那条山间小路岂不是更适合偷袭?那附近可没有任何人烟,路上随时都可以动手。”
“那倒也是。”丰都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在函养山发现主上的玉带一事就说不通了。——当时函养山矿区的情况怎样?”李斋问道。
喜溢偏着头,似乎是在回想。
“如此说来,当时函养山可能已经关闭了。不只是函养山,附近一带都因土匪猖獗,居民们都跑出来了。”
“是阿选暗中勾结土匪,那么会不会就是为了好在函养山下手,事先拍土匪将那一带清空了呢?”
“那么,周边也被清空了,不就更没有理由一定要去函养山了吗?”
“恐怕是为了防止万一失手而使主上逃脱,因此才特意找了那样封闭的场所吧。事实上主上的玉带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喜溢打断李斋的话说:“这样一来就更奇怪了。阿选偷袭了主上——准确来说,是阿选派人偷袭了主上。当时阿选并没有公开表示敌对,那么他的手下袭击主上一事便万不可被外界所知。袭击现场的所有物品都要清理干净,又怎么会留下一条玉带呢?”
李斋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有道理……”
“还有,既然费劲心力将主上引诱出来,那就不可能只是安排几名护卫下手。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在准备下手的地方埋伏好一队人。所以,一定是在暗中安排潜伏了人马,偷袭成功后,将主上本人以及随身的所有物品全部处理。而这个处理地,便是函养山。——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呢?”
喜溢告诉众人,在函养山周边,四处都是洞穴、因落石造成的裂缝、探矿所掘的矿道等,任何一处都可以用来处理人或物。
“等等!”丰都大声说,“要这么说的话,那骁宗主上万万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但现在却是,主上确实还活着。”
“各位一直都主张主上还活着,可真是这样吗?”喜溢说着低下头去,“我也不愿相信主上已经身亡,可是……”
“还活着,这一点毫无疑问。”
李斋的语气丝毫不容置疑。
“如果还活着,那么……已经六年了,为什么主上一直不现身?”
李斋想说什么,可一时语塞。
“难道主上不知道戴国的现状吗?如果知道的话,主上还能一直忍下去吗?为什么不现身救救大家?”
“也许他虽然想,可是却无法现身呢?”去思小声说。
“项梁之前说过,戴国现在存在一个无解的矛盾。”
无解的矛盾?喜溢有些不明白。
“要救戴国必须打倒阿选,而要打倒阿选则必须要有相应的兵力。若主上现身振臂高呼,这些兵力想必不难募集,那些至今潜藏起来的旧部定会星夜驰往。但是,只要主上一现身,阿选便会即刻对主上进行攻击,不会给他召集兵力的时间。这便是项梁说的无解的矛盾。”
“啊……这么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主上不现身就无法讨伐阿选,若现身则会立即被攻击。不仅如此,若真打起来,又有不少无辜的民众要遭殃。正是因为这样,主上的旧部才会一直隐忍到现在,连一丝传言都不曾传出来。所以我们认为主上必定也是这么想的。”
“正是如此。”
李斋点头表示同意。
去思道:“主上一定还活着,现在正藏身于某处。他一定对戴国的现状极其忧心,但却无法现身。”
“就算是这样,那主上究竟会在哪里呢?”去思问道。
“我们这不就正在寻找吗。手上的线索只有那条玉带,不管它是被扔掉的还是从主上身上掉落的,总之与函养山关系很大,所以一定要去函养山才能有所眉目。”
“可是……函养山现在……”
“无论如何,我们一起想办法吧。”
李斋与丰都都觉得去思讲得很有道理,纷纷点头。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