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少女在怀里娇喘了三声。
「……呜…………啊、啊、呜……啊…………」
少女以倒卧的姿势伸出左手,漫无意义地抚弄着榻榻米。
「呜……啊!不要…………别这样、别这样……呃……啊!」
她偶尔会像是在挣扎一样扭动着身体,同时又仿佛是在抗拒未知的感受般,用力闭紧眼睛。
「…………啊、啊…………唔!啊……啊、啊、啊呜!」
明明闭上眼睛也只会得到反效果而已,透在少女的上方冷漠地如此心想。
「啊、咿、别这样、啊、啊呜、咿、咿!咿……啊、啊!」
视觉的情报量一旦减少,触觉反而会变得更敏感,会有更强烈的反应。这方面的现象少女并不知情。
「啊、呜呜、啊呼、呼、呜呜!啊、呜!」
你看,果然没错,少女的喘息声变大了,左手无意义的动作也随之变得更激烈。少女抓着榻榻米的指甲发出了喀吱喀吱的声响·
「啊……呜、咿、啊啊、啊啊啊!」
「啊——!呜、咿、啊!咿嗯!」
「我说啊!」
「呜!好……好痛…………痛……啊啊……呼!」
「先别叫,你很吵耶。」
「咿…………咿、啊、住手、那里…………住手!啊!」
「拜托你安静点。」
「可是…………这……!啊、啊呜哇啊啊、啊哇啊啊啊!」
「不要扭啦!」
透制住少女的声音,只是一心专注、动着右手。啊啊实在是,这家伙很爱扭来扭去,很难顺利进去,干脆一口气深入吧,好。
「啊…………啊!啊!啊!不要!怎么进去这么深!啊、好深!咦……进去那么里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透的『深入』,少女的声音渐渐变得尖锐、急切。
「像这样、这样的……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等一……」
「闭上嘴巴,算我求你。」
「……………………啊!哈呜。」
少女以呼出喘息回应透的话,更加用力闭上眼睛,缩起身子。
「好,不要动喔!你动的话,我的手会……」
「…………啊!这、啊、好痛好痛!…………啊、啊啊!」
「我说真的可不可以拜托你安静?感觉变得很奇怪耶!」
「奇怪的感觉是怎样的感觉,我真的很痛……痛…………
啊、啊,等、等一下,果然这不普通!这不是正常的行为!」
「是正常的行为啦!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骗人,我在书本上没看过关于这种行为的任何记载!」
「一般的书才不会无聊到连掏耳朵这种事都要作解说和描写!
听话别动就对了!小心耳掏棒刺进大脑喔!」
「快住手!别说了!好恐怖!好可怕……好痛!痛……啊!」
少女仿佛病症发作似的,又伸长了原本缩起来的手脚,如同痉挛般抽搐着。都叫她乖乖别动了,结果还是跟条虫一样。
这家伙得到『人类的身体』已经有半年之久。来到这个家则是长达四个月的时间。
一直到刚刚才注意到,在这段期间里,她从来没掏过耳朵。心血来潮把她抓过来一瞧,果然如自己所料。耳垢一直放着不管,就会有听力障凝,因此,透便从抽屉里头翻出耳掏棒,让当事者侧躺在客厅的榻榻米上来帮她掏耳朵……虽然不过就是这么单纯的一件事。
「!……呜、啊!不要!住手啊!那里是!好痛痛痛!」
虽然不过就是这么单纯的一外事……
「不要!不要这样、不要……啊、好痛!就说很痛了嘛……啊……啊、啊呜……」
「啊啊……!那里!刚刚的、刚刚的是……啊、啊……我还要、不要、还要、不行!快停。再继续深入一点……啊、啊!拜托,再更用力些、不、不行,我要不行了!」
「…………你可以闭嘴吗?」
「呼、啊、呼、啊啊!」
「不要发出喘气声。」
老实讲,现在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可是,不能继续放任她不管。就算是剪指甲也好、就算是洗脸也行、甚至是刷牙也罢。还有掏耳朵,仔细一算,人类在每一天的生活中,所习以为常地实行的『生活行为』,其数量出乎意外地庞大,看似不起眼,但是又非常重要的各项行为若是放着不管,她便肯定无法学得来。得由其他人来教导,接着便只能靠她自己记忆并且学习。
一般人在长大到一定程度以前,在安亲班和幼稚园,或小学的阶段,就能很自然地将这些行为记住。但是这家伙的诞生,如各位所知,既不『普通』又不『自然』。都长大到这个岁数了,还是一无所知,知识和智商虽高,可是那并非重点,『好好经营生活』的门槛可是出乎意料地高。
「…………呼、啊!好痛!痛死了!可是…………啊……哈、呼!」
「行行好,闭嘴一下。」
「好痛…………因为会痛啊!我又有什么办法!」
「会说这种话的,只有三岁小鬼而已喔!」
「!嗯——!」
少女一听到这个字眼,便产生反应,赌气似的将嘴巴歪成へ字形,意外地个性单纯。
那么,重新打起精神吧!
「会痛你就先稍微忍耐一下,马上就会习惯的。」
我这是在说什么啊!
「…………………!…………呜…………!」
帮人掏耳朵的经验这还是第一次,没想到还挺困难的。
「…………!呼……………………嗯!」
如果是掏自己的耳朵,就算不小心出现闪失而造成流血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旦换成别人的耳朵,可就不能那么随便了。
「……………………嗯…………!」
少女始终紧闭着嘴巴,持续发挥那有如强力胶般的韧性,了不起的自尊心。
「…………!…………」
闭着眼睛、满脸通红地扭曲着身体,即使再怎么难受,少女也不愿张开嘴巴。
「!…………!呼…………!」
「…………喂,由宇。」
「……………………!呜…………!…………!」
「对不起,你还是说话好了,张开嘴巴吧!」
即使闭上嘴巴、不再叫出声音,这个构图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在视觉上令人相当困扰。
少女像是在呼应似的「噗哈」一声、放松了紧闭的嘴巴,然后将满心的意念灌注在这一口气上大叫。
「痛死了!」
真的有那么痛吗?透不自觉地如此心想,并且回忆起了往事。说到这个,我也有同样的经验,在幼稚园和小学的时候,母亲帮我掏耳朵时也都是痛到翻,我总是东跑西躲,然后被妈妈硬抓回来,压住、被迫就范。都忘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害怕掏耳朵的。
果然还是会习惯的,这种生活行为。透一人独自点头,重新窥看由宇的耳洞。
「啊!」
发现里面长有超大的耳垢,呜哇,之前还以为这应该是皮肤,难道会是耳垢聚集而成的团块吗?有够惊人的。
「好吧,等我掏出这一块,这一边的耳朵就结束了,你先不要乱动。」
「啊…………啊!」
「叫你别动是没听到喔?耳垢长在很里面,你动来动去很危险啦!会刺进去喔!」
透利用左手与左脚压住少女横躺的身体。
「啊啊……身体被压住了…………已经…………啊!」
「是是是,禁止使用『鞭子』。」
透从口袋掏出0K绷,贴在少女的额头上。『鞭子』的真面日,就是由『宝石』的微弱震动所引发的超音波。所以只要像这样把『宝石』封印住,『鞭子』便无法使用。
「啊…………」
少女茫然地望着0K绷的剥离纸,露出空虚的眼神低吟:
「哈啊……我已经无力反抗了…………呼呵呵……」
「喂,慢着,你是打算神游到哪里去啊?」
透闭上一只眼睛锁定目标,绝不能放过这个目标,这可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大猎物。到底能不能顺利勾在耳掏棒上?体积大到让人如此担心。
「乖乖别动喔!」
「啊啊……我…………被人命令了………………呼呼…………」
「掏完耳朵后要记得回神喔!」
「啊……啊!等一下,好痛!真的很痛!那边真的很痛耶!」
「你先安静,别吵!不要动!现在在帮你挖了,呜哇!这是怎样!」
要是在这里失手的话,那一切的努力都化为泡影了。快冷静下来,下手要精准、沉稳。
「好痛,好痛!我说真的,快停啊!咿咿咿呜、啊、不要!讨厌啦!不要碰那里!」
伴随着与惨叫无异的悲鸣,少女的四肢拼命挣扎。尽管身体很忙,头部还是不动如山,这一点倒是很了不起。不过应该说,就是为了不要让她的头乱动,才会压着她的。
「现在是成败的关键,所以拜托你别动好吗?如果放掉这个,那实在太可惜了,听话不要动啦!」
「啊、不要!痛痛痛!在剥落了!要被剥落了!讨厌!好恶心!耳朵里丽有喀喀喀的奇怪的声音,不行了!我不行了!快住手,我求求你!啊咿呀啊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呼。」
掏出来了。透沉浸在戚慨中一段时间后,接着用卫生纸擦拭耳掏棒的前端。虽然是大到让人觉得弃之可惜的巨大耳垢,不过也不可能将它保留下来。
透把卫生纸丢进垃圾桶,然后重新面对少女。
「来,换左耳。」
「你作梦。」
少女喘着气,掩住左耳跳了起来。
「不要再挖了,之后的我自己来。」
涨红着一张脸、频频往后倒退的少女,最后贴到了墙上。
「我告诉你,你自己掏是很危险的,特别是左耳又不能用右手掏,所以难度更不在话下。随便乱掏的话,可是会引发外耳炎的,等你更习惯了之后再自己来吧!」
「外耳炎,指的是因外耳道的损伤,所引起的发炎症状。发炎的患部会化脓红肿,造成疼痛,是主要发生于幼儿时期的病症,我才——」
「那就快点躺下来吧!你这幼儿,既然你有自知之明,也省得我浪费口水。」
「后半部分留待下次,总可以了吧!」
怎么好像豁出去了的样子。
「你不懂,像掏耳朵这种事,得两边同时一起来,你才比较容易理解,而且——」
「你很乐在其中是不是?」
呜哇,有够敏锐,确实是觉得遗满有趣的没错,看她一脸快爆炸的样子,透自然不会开口承认。
「今天的屈辱,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要记就记吧!给我在那边躺好。」
「我不要。」
身体还留有印象,以前常像这样跟母亲耍赖呢!以前真的觉得掏耳朵是一件非常苦不堪言的事,痛归痛,总不能一直放任耳垢生长,所以母亲当时也费了很大的苦心呢!
……啊啊!没错,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即使到了今天。
如同一阵风般的感伤,在内心吹拂着。
那个慈祥的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即使回顾当初的记忆,那些日子也再也没办法挽回了。
「更何况,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吧!当心来不及赶上喔!」
少女仍旧捣着左耳不放,用右手指着柱子上的时钟,现在是早上九点。
「已经这么晚了啊?」
今天是八月九日,要在社团教室举行临海集宿临行前的会议,出发前的一桩麻烦差事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那我们出门好了,等下次再继续吧!」
透貌似遗慨地收起耳掏棒,少女这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似的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重振起精神,站在架放于柱子上的全身镜前,开始确认自己的外表衣着。像这种在意外人眼光的习惯和其他习惯相较之下,她倒是很快就记住了。虽然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基准来记忆的就是了,今天穿着的搭配是蓝色的牛仔裤配上黑色的T恤,另外还有之前也曾穿过的连帽上衣。完全和以前看过的『夏服搭配特集!』上头所示范的穿着一模一样,不过还算满适合的啦!
少女在镜子前面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回过头来说道:
「真的有人会带神代岛的旅行指南,你没骗我吧!」
这么说来,我好像有说过这回事。
「嗯,应该是吧!」
透站起了身子一面随便敷衍,一面拿起钱包和平机往口袋里塞。早一步跑到外头的少女如同理所当然般,正坐在脚踏车的后座上。
「快点出发吧!」
「我又要当引擎了喔!」
透跨上脚踏车,刚全身的体重踩下第一圈的同时,如此嘟哀道:
「我看也买一部脚踏车给你好了。」
「免了,我自己一个人出门的时候会用走的。」
「只要练习一卜,马上就能学会怎么骑的啦!」
「我不要,并个是因为我不会骑。」
「既然加此有一辆自己专用的不是很好?而且你重死了。」
「为什么你这么坚持要我自己骑?」
少女的重量伴随满腹的怨声、一同贴上了后背,从后面环抱而来的手臂用力一搂,「快点出发啊!」
原先位在旧校舍三楼的社团教室由于八月一日事件的缘故,便迁到了一楼去,从社团教室大杂院迁往无人使用的一般教室去。房间的空间变大了有一倍之多,还附设黑板,后面的置物柜也变成每个人都有独立的空间,除此之外窗户也变多、出入口在房间前后共有两个,是颇为宽敞的空间——
照埋说应该是这样。
不过基本上,果然根本没有任何的改变。除了摆放得漫无秩序可言的长桌,还有随意乱排的书架、老旧的折叠椅。墙壁上则和过去一样挂着壁柱时钟、贴有月历,就连窗框上也是和以前没两样。随着房间变宽,垃圾杂物也跟着同时变多。这空间简直形同一事无成的事务所的典范。
在根本算不上宽敞的房间里,早已有人先到了一步,是校园活动执行部的诸位成员。有担当部长(不知为何,大家都叫他社长)的兵藤会长、剃着平头但并非棒球社的鸟羽、时下相当稀有少见的麻花辫眼镜少女七尾,另外还有羽幌,以上四人……咦,怪了。
「借问一下。」
透没有特别针对谁,只是发出声音提问。
「灯璃呢?」
灯璃应该也是社员的其中一人吧!为什么会没出席呢?该不会是突然没办法来参加旅行了吧?
「喔!你说不破同学吗?」
坐在黑板前面的兵藤会长,心情沉重地开口说道:
「刚刚接到联络,因为私人理由,她会迟到个三十分钟左右。」
「原来如此。」
透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回话。原本还以为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跟她见面的说,有点可惜。不过,只是迟到的意思也就表示,参加旅行并没有问题吧!
「嗨——!小冰,别呆站在那里呀,过来这边、这边。」
「谢谢。」
透在七尾指示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咦?就你一个人来啊?」
鸟羽望着门没关上的教室前方入口,喃喃说道。
「那女孩……由宇呢?你没带她一起来吗?」
「有啊……我是有带她啦!」
透摇了摇头。在离开脚踏车停车场前是还在一起没错。
「可是她说要先去图书馆晃个一圈再过来。」
十叶高中图书馆基本上是禁止外校人士进入的。不过,并不会真的一一去检查学生证,不仅如此,图书馆管理员还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坦白说,警备根本形同虚设,只要光明正大走进去,不用担心会被拦下来刁难。学园祭的时候,那家伙就把这一招原封不动地全学了起来。
「她说要查询船舶的资料……啊!对了。」
说着说着透便突然想了起来,神代岛的旅行指南。虽然当时口头上是那么讲,但是究竟这里有没有这本书呢?透站起身,开始浏览书架。
「反正七尾的老哥也答应了,你要带她去我是不反对。」
兵藤会长在长桌上抱起双臂,沉重地说道。
「希望在现场你能负起责任,好好管理、带领她。」
「好的。」
透一面背对着会长回答,一面让手指逐一滑过书架上的书背。种类五花八门、尺寸大小不一、色彩眼花缭乱的书背,被杂乱地塞满了毫无一致感可言,并且规格凌乱的书架。这些是校园活动执行部数十年来的历代藏书·时至今日,上头一堆密密麻麻,不知到底有何帮助,或是对什么事情有帮助,甚至搞不懂是什么内容的书……
「你在找什么书吗?」
「没什么啦!只是由宇拜托过我……找旅行指南。」
……找到了,伊豆诸岛旅行指南,虽然有点年份,但这种东西就算摆了几年,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吧!太好了,要是这里没有的话,那就准备吃不完兜着走了。
「这本我借一下喔!」
透边说边把旅行指南从书架上抽了出来。望着透的手边,会长喃喃说道:
「最近冰见你好像对那女孩特别费心关照呢?」
「有吗?」
自己并不怎么会去注意这种事,真的有吗?
「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喔……虽然,或许我并没有对这件事发表意见的资格也说不定。
好了,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仿佛要重新打起精神似的,会长一个人嘴里嘟嚷着。
「刚好约定的时间到了呢,预定集合的人全都到齐了。」
「咦?这些就是全部的人了吗?」
透把旅行指南放到书架的上面后回头张望。集合在此的人,即使把自己算进去,也才五个人而已,明明校庆的时候不止这些人的。
「因为二年级的学长姊忙得抽不出时间嘛!」
「……原来如此。」
毕竟三年级有考试和毕业出路等许多问题需要去忙吧!在这个时期,透带着些许的感伤在折叠椅上坐下……对了,兵藤会长应该也是三年级才对呀……算了。这个人在准备校庆的时候,即使诸事缠身,成绩依旧保持在前几名。都到了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学弟替他关心那么多,该用功的时候他自己会用功吧!
「那么,现在开始进行十叶高中校园活动执行部,第三十六回临海住宿事宜,第二次讨论会议。」
这个人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是故意装出来得吗?可是话说回来,自己从来没看过他说话说得很『平常』的模样,不知这个人在家里,都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前几天,八月六日,在七尾同学兄长的大力协助之下,我们购得了来回的船票,以及住宿卷,我会在后天分发,所以请各位负起责任,事先将费用汇入户头。游船出航的时间是十一日的晚上十一点,从东京的竹芝栈桥启程,以上。」
伴随着响亮的嗓音,兵藤会长用粉笔在黑板画下关东地方、伊豆诸岛的地图。就连画图技术也很强。
「以上,有什么意见或问题吗?」
「我、我——!」
七尾以等不及会长把话说完的气势,高举起手臂。
「七尾妹我有一个提案。」
「什么提案?」
「我想参观六本木的东京中城(TokyoMidtown)。」
「唔,那就决定十一日中午前在东京观光吧!」
会长点点头,告知一旁的鸟羽:「书记,麻烦你了。」
「咦?连这种开会内容也要记录喔?」
「毕竟我们是以学生的身分外出远游,必须凡事都交代清楚。」
「是。」
鸟羽乖乖点头,从柜子里拿出记录笔记本,以及附有东京地图的旅行指南。这家伙在本质上其实是个个性认真的人。他打开笔记,掏出自动铅笔,调整了一下姿势,开口说道:
「然后呢!七尾,跑去中城那里,你想干嘛啊?」
「想干嘛,这还需要问吗?」
七尾从鸟羽手上一把抢过东京旅行指南,然后开始嚷嚷。
「『啊哈~好屌~是大都市耶~』就是要像这样去感动一下呀!啊!六本木新城(RoppongiHills)也在附近耶!呜喔!你瞧瞧这副东京都市景观,太令人感动了。感觉既上流又令人沉醉,又充满领导阶级风情。」
随着一阵如同受过严格训练的饭店人员脚步声般的下笔声,会长手指间的粉笔在黑板上补充注明了『既上流又令人沉醉又充满领导阶级风情』等文字。有时候很难搞懂这个人哪些部分是在开玩笑,又有哪些地方是来正经的。
「如果你想去那种楼层很高的地方的话。」
透畏畏缩缩地插嘴后,七尾和鸟羽便停止拌嘴,疑惑地转头面向了这里。一受到注目我就会开始害羞,这种经验,我在去年未曾有过。
「去新宿的都厅也不错吧!而且那里不需要入场费。」
「啊!不行不行。」
七尾把旅行指南抛到长桌上,挥了挥手。
「抱歉,我对那里没兴趣。那种粗俗的地方,岂能呼应我的格调,像我这种娇嫩欲滴的少女呀,果然还是比较适合上流又高级的场所。」
「你可以把你想表达的意思说明清楚吗?」
鸟羽向七尾的长篇火星文吐槽道,但是七尾对吐槽丝毫不以为意,不厌其烦地继续说了下去:
「喔——对了。我们去ALTA(东京新宿知名的事务所、流行大楼)吧!等欣赏完MOYAI石像(此指新宿车站南边出口的知名仿摩艾石像)后就去109百货逛逛,接着大家和乐融融地一起去拜会ASYA贵妇。」
「ASYA贵妇是在芦屋,和东京一点关系也没有喔!」
羽幌适切地提出订正,为啥这家伙会知道这种常识?
「你很罗唆耶!羽幌。这种东西讲求的是fu好吗?你懂不懂啊?啊啊!对了,干脆顺便去涩谷的了JuniorStation朝圣一下好了。」
涩谷吗?以前曾经去过一次,当自己还住在东京的那段时候。不过,那里是……
「喂,七尾,那边主要都是国中小学生在去的,高中生……」
「欧巴桑少自不量力了啦!」
鸟羽作出了一个极为危险的结论。
「年纪都那么一大把了,还泡什么涩谷啊!照那边的标准,超过十五岁就已经算是欧巴桑级,啊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冰你想去哪儿呢?」
七尾让拳头陷入鸟羽的右侧腹的同时,一面露出了满怀慈爱的微笑。
「啊——好比说——」
透拾起旅行指南,随意翻阅了一会后,目光停留在某一个地方。
「像是浜离宫旧公园之类的。」
海边的日本公园,感觉好像很吸引人呢!
「超冷门。」
「而且我还没去过浅草。」
「我要枯萎了!」
会长在黑板上的关东地图加进了环状线,如同在表演杂要般,用单手翻着时刻表。这时羽幌喃喃嘀咕道:「其实用手机就能调查了喔……」「那你干嘛不早点讲!」会长气呼呼地合上了厚厚的时刻表,鸟羽则一面承受着卡在右腹里的七尾的拳头,一面发出「呜喔喔喔喔喔喔老子是不会认输的——!」的嘶吼声,拼命在笔记本上写下纪录。
如果在这群成员里加上灯璃和由宇两人一起去浅草的话,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当天从晚上七点开始,在竹芝有烟火大会。」
在黑板上完成精密又完美的路线图后,会长放下了粉笔。
「可以的话,希望能赶在烟火大会前,到达竹芝。」
原来竹芝有在举办烟火大会啊!我都不知道,亏我之前还住在东京,真逊。
「先把浴衣准备起来是不是比较好?」
「小冰,你HIGH过头了啦!」
总算解放鸟羽的七尾,回过头来说道。
HIGH过头了吗?被人这么一点名,感觉还挺不好意思的,不过,会这么兴奋也是无可奈何的呀!因为很久没有这种活动了,毕竟这是升上高中以来的第一次团体出游嘛!
太好了,我深深地这么觉得,我能在这里,真的太好了。
「你们在聊神代岛的事吗?」
少女现身在大门敞开着的教室入口。
「哦,由宇,好久不见了!」
七尾像是在比胜利姿势般朝着走进教室的由宇竖起了大拇指。
「今天一样浑身散发萝莉的气息呢!喔!大饱眼福。」
「七尾,不管怎么说,你和你老哥真的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痛痛痛痛痛痛痛死了!痛死了啦!」
由宇一面讶异地望着满脸微笑、拧着鸟羽脸皮的七尾,一面走进了房间里头。
她理所当然似的在空下来的折叠椅上坐下,从口袋掏出影印纸、摊了开来。上头印的是游艇的照片,似乎是她找到照片后、把它彩印下来的。
她果然很期待没错。
「后天才要出发喔!现在就玩得太疯的话,小心到了当天脚软没力喔!」
听到这一句无心之辞后,由宇忽然抬起了头。
「后天……吗?」
由宇语气平淡地低声说道,把影印纸放在桌上。
「对啊!」
「就是后天没错唷!不管做什么事,都得尽快决定才行。」
「三天后,就已经在船上了吧!」
「正是如此,少女,务必要注意别发生意外。」
会长放好粉笔,望向由宇。
「…………」
由宇完全没有反应,只是保持着沉默…………
「…………由宇?」
透宛如自言自语般唤了一声。
由宇依旧一语不发,默默地站起身来,把影印纸推开到一旁。
「……由宇?」
感觉不太对劲。注视着站起身的少女的背影,透又唤了一次她的名字。
「你……」
虽然不是很清楚,虽然没办法描述得很仔细……
——少女往前踏出了一步。
甚至看也不看辛苦影印来的游艇照片一眼。
…………现在这家伙『又』……
「看来应该还是要送山田老师土产……吧!」
羽幌的声音,是没有察觉任何异状的温暖嗓音,是从色彩缤纷的世界所传出的音韵。
可是——
在寒风刺骨的心境下,透只有确认了一件事。
由宇这家伙,现在并不在『那个世界』,不在拥有色彩的世界。
「嗯?怎么了吗?小冰,一直盯着别人看。」
「没事…………」
透在口头上子以回应后,战战兢兢地,没错,战战兢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少女缓缓地漫步离去——穿越彩色的世界,黑白色的少女漫步离去——
「啊——这么说来也对耶!由宇所说得没错,仔细一想,后天就要出发了耶!再不赶快让行程定案的话——」
有如要撕裂七尾满怀希望的话语般——
「一个月以后,就全都成了过往云烟吧!」
黑白色的少女从嘴里挤出了文字,那并不算是言语,而是冰冷的文字。
「…………咦?」
七尾对黑白的文字产生了反应,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发言者的背影,彩色的世界接触到黑白的世界,开始浮现出波纹。
「…………由宇?你在说什……」
「喂喂,由宇。」
鸟羽叫住了那个背影,他一点也没有察觉任何异状。
「别说会让人扫兴的事嘛!八月还没过完一半耶!夏天……」
「没有关系。」
由宇对鸟羽开玩笑举起来的右手完全视若无睹,一口咬定地说道。语毕,又往前走去,仿佛是在表示拒绝一般。黑白色的世界开始在彩色的世界里制造出裂痕,透咽下一口硬如固体般的口水。
「夏天从现在才要……咦?」
僵硬住的彩色世界居民、鸟羽,自讨没趣地垂下了高举的右手。
「跟剩下的时间没有关系。」
黑白色的文字,黑白色的世界,让人无能为力,既清楚又明白。
现在这家伙『又恢复到那个模样』。
「…………由宇?」
空虚地叫着她的名字,就像在敲打石壁般的一股空洞感。
「时间是会流逝的——只能束手无策。」
石壁没有任何的反应,黑白色的世界没有受到一丝撼动。
「不管剩下多少时问,结果都是一样的。
站在尽头所作的观察,经常是作为一种必然的事项——」
「唉。」
七尾也站了起来。
「——受到保证,不容许被改变的,在尽头来临前的那一段时间的长短,根本没有关系——因为『迟早是会到来』。」
黑白色的世界,在彩色的世界上制造出一道又一道裂痕。
在化为一片安静无声的教室中,由宇的声音有如机器播放般地无机质——
好安静,透深刻地感受到,这里非常地安静。
直到先前还存在的色彩、闪耀着光辉的景象,宛如一场幻影般。
「『迟早是会到来』——再慢……对,也是百年以后……大家全都变成这个模样。我至今所看过的,全部都变成这个模样…………在一千年以后、一万年以后…………对了,我会……」
七尾讶异地凝视着由宇的背影,然后把视线转向这里。不对,不光是七尾而已,猛然发现——是所有人都在看着这里。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该说什么才好,就在找不到答案的情况下——
「由宇——」
透唤了声她的名字,被唤住的少女仍然面向着墙壁、头也不回,慢慢地将右手伸向眼前的月历——
「…………」
「喔呵呵。」
在她右手的前方,即正前方,就在她眼前那扇没有关上的房门的前方,灯璃出现了。
「啊!」
就像当场突然觉醒了似的,就像当场回过了神来似的,由宇停下右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宛如神出鬼没的瞪术师般、在由字眼前现身的灯璃,用着猎人一样的眼神紧盯由宇整整三秒的时间。
「找到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发现由宇!」
灯璃就像扑向猎物的灰熊般张开双手,以不由分说的蛮力,将眼前的小不点一把抱了起来。
「你、你干嘛啦!」
「我抓到啦!啊啊啊啊,抓到由宇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混、混蛋,放我下来……」
「呀啊啊啊啊!她在挥舞、手脚挣扎耶耶耶耶耶耶!太棒啦!啊啊啊啊啊啊!」
「你这个……」
正如字面上的意义所示,不由分说,灯璃发出不允许对方有任何的反对与抵抗的气势。
「呜唷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就像把由宇当成货物似的将之夹抱在腋下,有如掳走女主角的大金刚般,又好比抢走猎物的猴子一样,灯璃一路狂奔离开。
「呜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皮肤好光滑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遥远的彼方,激烈脚步声以及刺耳的尖叫声,逐渐往走廊的尽头消失而去,这就是所谓的远近法吗?应该不是吧!
「……………………」
暴风离去了。
灯璃那家伙除了由宇以外,其他人都没放住眼里吗?虽然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可是还是有种不知名的沮丧感。
「……觉得灯璃她好像……」
鸟羽一脸茫然地嘀咕说道:
「疯狂的程度比平时还要严重喔?」
「啊啊!说到这个。」
七尾同样露出一脸魂飞魄散的表情说道:
「昨天她在电话里直嚷着『好想见由宇,好想磨蹭她的脸颊,好想将她的身体全都玩弄一遍,好想见她,好想见她』之类的,感觉就好像得了什么强迫症状一样……」
「喔!原来有那么严重啊……」
「放着不管,她自己就会治好的。」
会长说道。
「…………」
现场自然而然地陷入了沉默。
接下来该由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又该怎么样接话……现在就是这种尴尬的气氛。
「………………反正结果就是这样啦!」
七尾放声大叫,仿佛要用力把这股尴尬的空气驱除开来似的。
「话说回来,小冰。」
将麻花辫往上一甩后,七尾朝我石破天惊地用力一指。
「你现在还在照顾那女孩的生活起居吗?记得她是你的表妹?」
「嗯嗯,算是吧……」
透暧昧地点点头,紧接着说道。
「……因为叔父最近好像有人事异动,调职到新部门去了。」
说起来,虽然我编了一个这样的借口,但事实上我最近根本没和叔父见过面。
叔父他到底是在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呢?
「我记得叔父他好像是在当公务员……的样子,而且听说新的职场是特别繁忙的部门。」
「咦咦,公务员有那种『很忙的部门』吗?」
「废话,当然有啊!」
鸟羽像个谐星般对大惊小怪地感到惊讶的七尾吐槽了一番。
……说到公务员,脑海里便浮现一个留着一头金发、浑身黑衣的身影——栗林小姐。
那个人基本上也算是公务员,附属于『特殊犯罪对策室』的警察。
「像是把办公室里原本每个月翻一次的月历,换成每天都翻的日历吗?好厉害喔!工作量爆增三十倍耶!」
「最好工作只有翻日历而已啦!」
「不小心太过用力,因此得了肌腱炎,趁机请了半年病假。」
「你对公务员的偏见未免太深了吧!」
「…………」
透一边看着鸟羽和七尾的拾杠,一边默默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皮包。
……那时从栗林手中收下的名片,现在仍沉睡在皮包里头。
『如果有事,请打电话联络我。』那通联络用的电话号码,至今仍停留在名片的角落。
「话说回来!」
结束了和鸟羽之间相声的七尾、坐在折叠椅上感触很深地说道:
「那样个性难搞的女孩,还三不五时跑来找你玩,应该感觉挺累人的吧!」
「还好啦……只是……」
和来自镜片后方的视线四目相对,透忍不住别开了眼睛。
或许,是挺累人的没错,确实是。
「只是…………」
「……我没其他意思啦!毕竟那年纪的小女生,脾气比较不安定嘛!」
七尾像是在掩饰不好意思似的伸着懒腰,用若无其事的态度开口解释。
「毕竟过去以来没办法看清的事物,现在突然一口气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过去以来……吗?」
透抬头仰望天花板。
并不是过去以来没办法看清。
而是由宇她『完全没有任何的了解』而已,就在不久的半年前……
然而就在最近,她变成了人类。
如此一来的话……透凝视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由宇她成了人类以后,便获得了和过去截然不同的观点。
那么,她『现在正在观看什么』呢?
「啊啊!这么说来。」
鸟羽仿佛突然回想起来什么事情似的看着七尾。
「你在升上国中的时候,好像也写了类似这种充满感伤情怀的诗集……」
「啊!你不要吵啦,那个时候的往事就别再提起了,算我求你!」
「记得你都在笔记本上写下自行创作的诗篇……」
「等一下啊啊啊啊!不要再继续回忆了了了了!」
鸟羽一边往长桌的另一头移动,作势逃离七尾的嘶吼,一边开始朗读了起来。
「『这个世界就如同一片脆弱的玻璃……』之类的。」
「呜哇啊啊啊啊啊!这小子居然还记得呀啊啊啊啊!快住口——!」
七尾用双手捣住脸孔、左右摇着头,头上的麻花辫随之甩来甩去。
「『我们是彼此互不相干的孤独旅人……』之类的。」
「不要啊啊啊啊啊!别念了了了了,别让我想起来啦啊啊啊啊!」
七尾伴随着怒嚎、一脚踹开椅子站起身,借着这一股劲向来自过去的袭击者展开攻击。可是一直没办法顺利逮到以长桌为中心进行对角线移动的鸟羽。
「『察觉到了世界的真实的我……』」
「给我适可而止一点!你这混帐秃驴!」
七尾一举飞越过长桌,将满载着杀意的飞踢踹向鸟羽的脑门,发出了怒吼。
「一般的小鬼头,通常就是会像那样胡思乱想啦!」
接下来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她将失去了力量的可悲牺牲者尸体一把抛开,喘着大气、重整呼吸,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凝视着斜上方四十五度,如同身经百战的勇者一般。
「当年我实在太嫩了…………真的!」
「你没事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干嘛?」
「算了,玩笑就先放在一旁不提。」
「你说这是玩笑?鸟羽都一只脚踩进鬼门关了耶!啊!你看他都喷血、浑身发出痉孪了啦!」
「反正他是靠着开玩笑活下去的那种男人,就那一点小伤,死不了的啦!」
她这是在胡说什么啊?
「总之,成天为了没有意义的事情想不开,自以为郁郁寡欢、多愁善感就很帅气,会有这种想法,就是还没成熟的小鬼啦!所以说,这是所谓的年轻性精神官能症吗?
喔!天啊!好丢脸,我死都不愿去回想。」
她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后,便向前直行而去。
「——我问你喔!」
透顿了一拍后,开口跟七尾说。
「你为什么会停止了那样悲观的想法?为什么……呃,该怎么说呢?」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有魅力吗?」
「啊、不是啦、好吧……」
「呜哇,那个敷衍的回答是怎样?太令我伤心了……嗯,关于这个问题嘛!」
七尾露出些许正经的表情回答。
「可以算是多亏了老爹的帮忙吧!」
回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之后,七尾便别开了视线。看来似乎无法再追问更多细节了。
「担当保护者真的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呢。」
「只要用心做好避孕措施的话,就不用伯了。」
「不准复活,鸟羽!还有禁止开下流玩笑!」
会议一直开到太阳下山才总算有了大致上的结论。总而言之,十一日当天要搭第一班电车从十叶车站出发,可谓颇为英勇的强行军,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还有比起那更重要的问题……
回到家以后,在吃完晚餐、去洗澡前的那一段空白时间……
「喂,由宇。」
坐在餐厅的椅子上,透一边看着从社团教室带回来的东京观光指南,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跟待在客厅的由宇说话。
「……你……」
她翻着手上的书,从刚刚开始,色彩鲜艳的介绍报导就连一个字也没被看进脑海里。
「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啊?」
桌炉棉被和电线已经都收拾起来了,还放在客厅的只剩桌炉桌而已。
少女今天一样坐在桌炉桌的前面浏览着那本神代岛的宣传手册。
「我并没有什么烦恼。」
少女目不转晴地盯着宣传手册喃喃说道。
「…………」
透观察着她的脸,她的脸色,她的表情。
那是她一贯的脸庞。看起来仿佛面无表情,但实际上绝非如此,这就是由宇一贯的脸。
——应该是她一贯的脸没错……吧!
坦白说,自己也没自信一口咬定。如果有人问起「真的和平常没两样吗?」那我绝对说不出「一点也没错」、「千真万确」这种答案。
「没有什么好让我感到迷惘的无聊事情。」
由宇没好气地丢了这么一句话,继续翻阅书页。
她在装傻——会是这样吗?还是说,就连她本人自己也不清楚呢?
如果是这样,那个言行举止,她最近的言行举止,甚至连本人也没有意识到——
所有事情仿佛都陷入了一片云雾当中。
「在二天前……」
透从抽屉拿出皮包,打开名片夹。
「我偶然——碰见了栗林小姐。」
「你们又见面了吗?」
她看也不看这里,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到底那句话隐含了什么样的意图,听也听不出来。
她到底在思考些什么,还是什么也没在思考?
她到底打着什么样的念头?还是什么念头也没有?全然没有头绪。
到底哪些部分可以跟她透漏、哪些部分又该对她保持沉默?
什么是正确答案?什么又是错误答案?透一点也不懂。
家里多了一个人,真的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她跟我说,如果有什么闲扰,可以打电话给她——」
透说着说着,从皮包里拿出了名片。
至于『非联络不可的麻烦事』的内容,则怎么样也说下出口。
「不过……」
透双手抓着名片,开始施加力量,书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十分干脆地变成了两半。
「…………我想应该派不上用场吧!」
「废话。」
由宇态度明快地嘟嚷菩。
「我才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与以往别无二致,意志坚定的凤眼、转向了这里。
「也不需要你的,透。」
「我想也是吧!」
透刻意回以轻松的口吻,将名片撕成粉碎状,丢进了垃圾桶。
「你也别再继续玩拿布偶办葬礼那一套了。」
——那一天,三天前的那一天。也就是两人一起到『十叶商店街』的日子。
透回家后发现,白黑色的小狗布偶的肚子上,多了一道用美工刀割出的十字伤痕。
毫不仁慈的致命伤口门,就挖开在布偶的身体上。
里头的棉絮有如动也不动的内脏似的从洞口溢出。
「这只布偶已经死了。」
在『死去』的布偶前面——
「所以得为它举办葬礼才行。」
拿着美工刀的少女如此说明道。
「葬礼需要有人参加。」
她是从哪搞来这一身玩意的?这栋屋子曾经有过这种东西吗?
那是一套颜色纯黑、如同短版紧身洋装般的连身套装,以及黑色素面的手套和附有一层面纱的黑帽子,穿着一身葬礼用的洋装。
少女以一身仿佛可以在『婚丧喜庆须知』一书上头看到的标准送终装扮——
「所以我才会去弄来这只红白色的小狗。」
高高举起电玩中心的赠品,红白色的小狗布偶。
「它要为死去的白黑色小狗送终。」
身穿丧服的少女,露出严肃的眼神、指着被切开的白黑色小狗布偶。
「——由它一个人来送终。」
「——那种游戏——给人的感觉太不舒服了。」
透挥别过去的幻影说道。
「我当然知道。」
如今的由宇坐在桌子前面,向上翻起眼珠,明确地如此宣言。
「那种事情已经再也没办法做了。」
「是吗?」
透一面和由宇对望,一面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
「也对。」
他脸上挂着笑容的同时,一边心想。
……事情解决丁吗?这么一来,由宇就会回复原来的模样吗?
奇怪的行动、奇怪的言行举止,会就此消失得一干二净吗?
真的?
「呼——」
透将身体浸泡在浴缸里,吁了一日气,今天真是累人。
虽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总之就是异常地疲累。
从浴缸伸出手,转开莲蓬头的水龙头,现代化的卫浴设备对这户人家来说,可说是形同无缘。装设在这里的只有老式的热水器,就算转开红色的水龙头,也不会立刻冒出热水,开头的一一分钟是冷水。
窝在浴缸里眺望着冷水的同时,透一面用血液循环变好的大脑没来由地思考着。
(在一百年后,所有人都灭亡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呢?当然字面上的意义并不难理解。
可是搞不懂她在那种场合下,作出这种发言的意义。
……她到底在思考些什么?
难道是想要吸引人家的注意,所以便试着做出悲观且具有冲击性的发言——
——唉,这确实是很常见的念头。
可是不知为何,感觉那家伙的言行好像不是出于这样的念头。
那家伙会不会是因为个人的理由,才把那些话说出口的——我是这样想的啦。
会在那种场合不得不说出那些话的理由,会不会其实并非基于想要引人注目这种外在因素,而是在她的内心里——
至于那会是什么——
(一个月之后,八月也宣告结束……)
透这才想到。水流个不停的莲蓬头,这时开始冒出迷蒙的热气,热水总算出来了。
一直不停涌出来的高浓度蒸气,渐渐充满了空间狭小的浴室,眼前的风景开始化为一片纯白色。可是,透没有想爬起身的意思,他待在浴缸里头淋热水雨,思考开始脱线。
对了,虽然之前从没想过这档子事。
九月开始之后,那家伙会变成怎样呢?
新学期开始之后,那家伙该怎么办呢?
等暑假结束……就算学校恢复上课,那个没有户籍的少女也……
「透。」
听到少女从更衣室传来的声音,脱线的思考这才回到了正轨。
「干嘛啦?」
透从站起身,爬出浴缸,调整莲蓬头的温度,然后在其前方坐下。
「…………」
由宇没有回话。取而代之的是——
喀啦一声,浴室的门——区隔更衣室和浴室两个空间的门被打了开来。
「呜哇!」
透不经意地想要回过头张望——但随即打消念头,要是回头就糟糕了,糟糕得一塌糊涂。
「你、你在打什么主意啊?干嘛闷不吭声地开门!」
感觉少女就站在白己的背后。那个打开浴室的门、伫着动也不动的少女,就站在自己的背后。
「我现在正在洗澡耶!好吧!我确实是洗得有点久,可是也还没洗超过一小时吧!」
即使嘴巴没完没了地讲个不停,耳朵还是照常在运作。背后少女所站的地方,似乎响起了某种声音,是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轻飘飘的布料滑落到地上的声音……换句话说——
这是在脱衣服的声音。
这家伙是在搞什么鬼啊!
「啊啊!我知道了,你在找弄丢的东西是吧!很不巧这里啥显眼的玩意儿也没有,你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沙…………的一声,在响起这道轻盈的布料落下的声音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少女动也不动,没有离开她的位置,风从门开着未关的门口吹了进来,好冷,不对,冷不冷现在一点都不重要。
「你想干嘛啦?为什么要楞在那里?没事干嘛脱衣服…………你快点把……」
透一边直瞪着在蒸气里显得怱隐怱现的黑色莲蓬头的水管,一边以激动的声音片刻不休地嚷嚷。
「透——」
少女那仿佛在窃窃私语般的声音,从后头隔着水蒸气传了过来。这家伙是想说些什么。有事情的话就快点讲明白、快点滚出去呀!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啊——真是搞不懂。
站在后头,脱光了衣服的少女——
「透——」
踏进了浴室一步。
「喂喂!先别进来,你究竟想干嘛啦!」
她在想什么?她在说什么?她在考虑什么?空洞、没有意义的字眼,塞满了头盖骨的内侧。透凭着意志力,把被一堆字眼压迫得打算罢工的大脑拉回现实,在一阵叱吒激励之后,总算挤出一个结论。
「我知道了,你想洗澡对吧!而且是迫不急待,好吧!我真的有点洗太久了,我现在就出去。马上就出去,所以你稍等一下。」
马上回过头——从这里开始,所有动作都必须讲求一气呵成。尽量不要去看到站在入口的由宇,然后一面尽量不要让自己的身体曝光,一面以可称之为神速的气势、突破空隙往更衣室移动。就在本人使用着如同神附身般精密又迅速的动作、穿上替换的内裤的时候——
「——我好怕。」
赤裸的纤细手臂、从后头揽住了透的脖子。
「喂——」
你这是在做什么?
脸之所以会火烫、心脏之所以会激烈跳动,并不是因为刚洗完澡的缘故。
这家伙——到底是在干嘛——
「喂!」
少女紧紧地依偎了过来,如今简直可以说紧密贴身的状态。
这个姿势是——这个模样是——这个状况是——
「你是怎么了?」
透以颤抖的手握住少女的胳臂,轻轻地擦开。
结果却引起了反效果,少女的手臂反而更加用力抱住。身体也从后面贴得更紧。搞不好这家伙现在已经使出了浑身的力量,甩不开她。
这家伙用尽全力依偎在我身上。
「…………你、你快点穿上衣服啦。」
背后传来身体温热的感应,脖子上则是传来一股手臂柔嫩的触感。
「喂!快点把衣服……」
「拜托——」
此外还有在耳边呼气的感觉——这是——
不,不可以。
我不可以去想那方面的事情。
——现在不是去思考那方面的事情的时候!
没错,我在内心如此坚信。
现在不是让自己意乱情迷的时候!
这家伙现在不是处于正常的状态下!
「拜托——别丢下我自己一个人。」
「什么……」
少女的手臂更为加紧施力。照这样下去,搞不好会被她绞杀而死——脑子里浮现出这种既偏离现实,但又感觉格外真实的想像。
「你在说什么啊?」
「我好怕——」
她在说什么?这家伙到底想表达什么——
有一股如同老虎钳子般的力量,一股巨人到能将胸腔、连同肺部一起捏碎的力量,正勒住自己的脖子,在痛苦的喘息下,脑袋又开始陷入了空转。她说害怕是怎么一回事?这家伙在干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害怕自己一个人独处吗?害怕自己一个人洗澡?自己一个人待在客厅里,变得害怕了起来?为什么?她想表达什么?她在害怕什么?
会是如果一个人待在阴暗的地方,就有鬼跑出来——不可能是在害怕这种事吧!怎么可能——
「我好寂寞——」
寂寞,新的字汇出现了。可是,我不懂,有什么好寂寞的,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
依偎在身上的少女,张开了嘴巴。
「你也会死吗?」
精神上裂开了一个洞。
在洞穴的深处,有恶魔正在咧嘴大笑。
那个恶魔,长着一头金色的头发。
我咽下口水,重新抓住少女的胳臂。
「透——和我一起——」
少女说出了仿佛被热得神智不清似的话语。
「和我一起——」
「由宇!」
透动员残存在肺里的所有空气,用尽浑身的力量发出怒嚎。少女像是四肢僵硬了般放松了手臂的力气,趁着那一瞬间,透溜出少女的胳臂,穿上掉在地上的T恤和裤子,将浴巾塞给少女。然后以宛如要把身体捆住似的气势,强硬地把浴巾包在呆站着不动的少女身上——
「你……跟我过来一下。」
透以蛮力拉着少女的手臂将她带往客厅。少女就跟人偶没两样,毫无反抗地被拉着跑。
「你……到底是……」
坐在客厅榻榻米上的由宇,仍旧低着头——仍旧用头发遮住脸,喃喃地念着同样的句子。
「拜托别丢下我自己一个人——透。」
「什么啊?」
透看着由宇那副模样喃喃说道,没有特定要说给谁听,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
她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在我洗澡的那段期间,这家伙的脑袋到底是想了些什么。
她想到了什么?她看到了什么?
「布偶——」
啊啊!对了,一时间唐突地想到。这么说来,那只布偶!红白色的小狗布偶跑哪去了?
自从那个葬礼游戏之后,就再也没看到了——
「那个布偶——」
低头的少女就如同一抹黑暗一样低声说道。
「已经不在了。」
透打着颤栗,突然想到这家伙先前所说过的话。
「『那种事情已经再也没办法做了。』」
并非…………再也不做。
而是『再也没办法做』。
「那个布偶也死了……
……被碎尸万段,死无全尸了。」
——没来由地深信。
这家伙也把红白色的小狗布偶碎尸万段了,凭着那把关工刀。
「大家都死了,黑白色、红白色的布偶全都死了。
它们的世界走到时间的尽头,所以毁灭了,已经再也无法挽回。」
她为何要做这种事?她为何要——
「好寂寞——」
忍不住——差点一股脑儿站了起来。
「拜托——别丢下我一个人。」
「——」
「千万不要消失——拜托你不要消失不见。」
透发干的口中吞下一口湿润的唾液,想要挤出几句话来。
「我怎么会消失不——」
「你说谎。」
一股恐怖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个小孩令人感到害怕,我真的这么觉得。
「别丢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会觉得她可怕?我空虚地反问自己。
这家伙不就是由宇吗?这家伙不就是那个开怀大笑的少女吗?
不就是三天前还笑得那么开心的少女吗?不就是那个满心期待着旅行、而兴奋不已的少女吗?不就是那个虽然还不够安定,也尚有许多不习惯的事情,但仍渐渐开始像个人类的少女吗?为什么——会觉得她可怕,为什么——
透将视线挪回到少女的身上。
「呜。」
太恐怖了。
少女的右手握着一把美工刀。
「!」
那是木工用的大型美工刀,拥有巨大的刀身,是随身可得的武器。
随着少女手指头的动作——刀身从中显露了出来,喀喳的一声。
「如果——你会和我在一起——的话……」
「…………」
双腿开始发出颤抖,但是实际上发出颤抖的,并不是身体。
「如果说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话——」
正在发出颤抖的,是我的灵魂。
「那么就应该不可能——会消失不见——」
刀刃发出喀喳喀喳的声响,随着失控的话语伸出了会对人造成伤害的尖锐金属片。
「所以——你应该也不会死才对。」
想干什么——这家伙想干什……
「所以——」
刀子彻底伸长了,杀伤力拔群的钢铁、露出了明晃晃的刀刃。
「所以我要试试看,是不是真的死不了!」
「——!」
噗咚!
老旧的榻榻米上被刺穿了一个洞,如果没躲开的话,我的身体早就被她刺中了。
透为之惊慌的本能,推开了结冻般的大脑,代为发出了惨叫。
刚刚要是没闪开的话,现在上头被开了一个洞的,就是我的身体。
美工刀插在榻榻米上,深达有如玩笑般的程度……
少女面无表情地一口气将美工刀拔出,又再一次低声喃喃地说:
「你说谎。」
少女用和那家伙相同的口吻说道:
「你也——」
少女露出和那家伙——『杀人宝石』相同的眼神,喃喃地说道:
「你最后也是会死,不是吗?」
滋喀,突然一声格外脱离现实的声响以及感触,就在右手臂的手肘附近。
透战战兢兢地确认,映照在眼帘里的,是红色的血。
美工刀的刀刃切开了我的手臂。
右手被割伤了。
「呜…………」
我到达极限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