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天后,景麒再度拜访了泰麒。
景麒似乎并没有告诉骁宗真相,那天晚餐时,看到骁宗一如往常,泰麒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失望不已。
这天下午,泰麒也像往常一样,郁郁寡欢地在自己宫中打发时间,内殿再度派人来传话,请他立刻换上礼装前往内殿。他慌忙赶去内殿,发现骁宗和景麒,还有另外两个人影也等在那里。
坐在正前方的是和骁宗年纪相仿的男人,他应该是主宾,另一个看起来比泰麒稍微年长的少年站在他身旁。
那名少年和景麒一样,有着一头金发,周围有淡淡金光,宛如金发留下了光的残像——泰麒觉得自己可以看到。景麒周围也有金光,这应该就是麒麟的气场,所以,泰麒猜想眼前的少年应该是某个国家的麒麟。
——虽然已经可以看到麒麟的气场了。
泰麒在门口行了一礼,看向骁宗,却无法在骁宗周围看到任何可以称之为王气的东西。
他走进室内,想要走向末座,景麒示意他往前走。
「我带了延王和延台辅前来拜访。」
泰麒张大了眼睛。
(延王……)
难怪骁宗坐在比延王更低的位置。
泰麒跪地,微微鞠了一躬。
礼法规定对各国君王要用最高等级的敬礼,必须双膝跪地,额头触地叩首,但麒麟只需要跪地后微微鞠躬即可。
「呃……幸会。」
泰麒虽然记住了礼仪,却还没有记住这种场合该说的话,所以只能这么说。
骁宗小声地提醒泰麒说:
「蒿里,要行叩首礼。」
「……啊?」
泰麒慌忙看着骁宗。
「延王是仅次于宗王,治世时间最长的君王,其他君王无法和他相提并论。」
「但是……」
泰麒不知所措地看着另外两个麒麟,景麒和站在延王身旁的延麒也没有否定骁宗的话。
「……好。对不起。」
泰麒慌忙双手伏地,再度低下了头。
他深深地鞠躬,想要叩首时,中途停了下来。
「怎么了?」
坐在他前方的延王问。
「没事。」
泰麒回答后,想要再度叩首,但还是在中途停了下来。
——做不到。
「怎么了?戴国的麒麟对雁国有什么意见吗?」
「不是。」
泰麒向骁宗露出求助的眼神,但骁宗一脸凝重的表情。
「泰麒,你在干什么?」
听到骁宗这么说,泰麒再度想要叩首。
但身体还是在中途停了下来,他努力想要低下头,额头和地面之间只剩下手掌到手肘之间的距离,但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挡在这个空间,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低下头。既无法继续低下头,手臂也无法弯曲。
「喔,看来真的有意见嘛。」
延王的声音很冷漠,泰麒慌忙抬头看着延王。
「不……!」
站在延王旁的延麒冷冷地说道:
「还是不懂礼节?照理说,延王不可能亲自造访,因为受景台辅之托,才特地千里迢迢来此造访,竟然连这点礼节都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延王露出讽刺的笑容。
「这是我第一次被新麒麟这么看不起,可见泰麒多么讨厌雁国。还是说,是奉泰王之命?不可以讨好雁国?」
「不是……!」
泰麒看着周围一张张严肃的脸,没有人向他伸出援手。
「既然你说不是,那就要请教一下理由。如果你说不出理由,又不愿行礼,就代表戴国对雁国有敌意,怎么样?」
「泰麒!」
泰麒听到骁宗斥责的声音。
他慌忙想要叩首,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低下头。他试图缩短和地面之间的距离,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汗水滴落在地上,那不是因为着急,而是痛苦的汗水。他想要呕吐,几乎快要吐出来了。
他的眼角扫到延王站了起来,然后向他走来。
「……怎么了?就连装装样子也不愿意吗?」
头顶上传来延王说话的声音。延王在说话的同时,一把抓住了泰麒的头发,用力把他的头往下压。
「只是叩头而已,不是吗?」
泰麒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能够抵抗延王的力量,他感受到那股照理说,不可能抵抗的强大力量,但自己仍然用整个身心在抵抗。
「……真顽固啊。」
延王说着,再度用力把泰麒的头向下压。
就在这时,泰麒感受到压在自己头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该适可而止了吧!」
只听见一声「啪」的清脆声音,抓住泰麒头发的手松开了。泰麒抬起头,发现延麒打向延王的手。
「有必要对一个小鬼出手这么狠吗?喂,你没事吧?」
泰麒肩膀起伏喘着粗气,惊讶地望着低头看着自己的延麒。
「啊,你脸色苍白……可以站起来吗?还是要躺下?」
延麒用袖子为他擦着汗水,当他好不容易站起来时,景麒也上前扶住他。
「没事吧?先坐下……」
延王有点惊讶,又有点好奇地看着泰麒。
「……真是催人泪下的同族感情啊。」
「笨蛋,是你做得太过火了!你这个蠢蛋,演坏蛋演上瘾了!」
泰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三个人。
「我早就知道你很野蛮,没想到竟然这么野蛮。」
「是你们说要……」
「没人叫你出手这么重啊!」
「做任何事都要有分寸嘛!」
延王被景麒和延麒两个人骂得缩起了脑袋。
「……那个?」
泰麒开了口,延王笑了起来。
「现在你终于明白了吧?」
泰麒还来不及问明白什么,延王就继续说道:
「麒麟无法立下虚假的誓言。」
延王露出柔和的眼神,延麒用力拍他的头。
「你别摆出一副好像过来人的样子!」
2
「出去吹吹风吧。」泰麒被带到露台,坐在椅子上,景麒蹲了下来,和他的视线保持相同的高度。
「对不起,都怪我之前没说清楚。」
他轻轻握着泰麒的手。
「你问我天启是什么的时候,我应该认真回答你。让你毫无意义地烦恼了这么久,请你原谅我。」
「台辅……我……」
「天启是无形的。」
景麒淡淡地露出微笑。
「不会发生任何可以明确说出『这就是天启』的事。」
泰麒看着景麒的脸问:
「完全没有……?」
景麒也看着泰麒的眼睛点了点头。
「对——王有王气,但是,王气也不是肉眼可以看到的。」
「不是某种光吗?」
自从景麒上次告诉泰麒,麒麟的气场有一团金色的光之后,他一直以为王气也是类似的东西。
「也许可以感受到光,也许会觉得是黑暗。也有可能感受到霸气,也可能是相反的情况,感受到安稳的气氛。」
「没有固定吗?」
「没有可以明确称之为王气的形式。」
「但你之前不是说,靠着王气找到景王吗?」
「我的确用这种方式找到的。当王在不远处时,可以隐约感受到,觉得那个方位有些什么。」
「那个方位……有些什么……」
泰麒回想起之前那段日子。在登山者聚集在甫渡宫之前,自己是否曾经有过这种感觉?他只记得有一种好像把自己逼入绝境——压倒自己的可怕感觉。
「只要见到王,就会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人发出了这样的气场。因为这和之前隐约感觉到的气场完全相同。」
「……这就是王气吗?」
「是啊,王气就是很明显的气场,可以明显感受到与众不同。肉眼看不到,也无法用言语形容。」
泰麒微微握着拳头,景麒拍了拍他的拳头安慰他。
「天殷也一样,并不是有任何特殊的事发生。如果硬要说的话——可以说是一种直觉,可以直觉地感到,就是这个人。」
「直觉……」
景麒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见到景王时,知道就是她,但也同时知道,她绝对不适合成为君王。她缺少某些能够让她成为明君的东西,必须付出莫大的牺牲和不懈的努力才能得到。」
「是……这样吗?」
「虽然我知道她不行,但还是无法违抗。天殷是麒麟难以抵抗的强烈直觉,我猜想,即使再怎么痛恨对方,麒麟也无法抵抗,所以才会说是上天做出的选择。」
景麒把手放在泰麒的肩上,泰麒抬起头,发现骁宗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原来骁宗早就知道了,景麒把泰麒的告白告诉了他。
「泰麒,麒麟做出了选择,这就是天启。」
3
「我……」
泰麒终于感觉到自己渐渐放松。
「我第一次见到骁宗大人时,觉得很害怕……」
「嗯。」
「骁宗大人上山之前,我就一直觉得有可怕的东西会从令坤门的方向过来……」
如果那不是恐惧,而是另一种不同的——是光或是希望这种正向的东西,泰麒或许不会感到迷茫。
「即使了解到他不会做可怕的事,仍然感到很害怕。虽然知道他很优秀,也很善良,但还是感到害怕。」
「是吗?」
「虽然有时候感到很害怕,但见到他很高兴,见不到他就很寂寞。当我得知他要离开蓬山时,觉得特别难过。」
景麒点点头。
「这就对了,因为麒麟在王身边都会很开心,也会因为和王分别感到痛苦。因为王和麒麟本来就不可以分开。」
「是……」
「麒麟只是接受天意而已,换句话说,麒麟本身并没有任何意志,只是传达上天的旨意而已。」
泰麒点了点头,景麒摸着泰麒的头。他的手很温暖,泰麒很高兴自己能够感受到这份温暖。
「你刚才说,你对骁宗大人感到害怕,我觉得能够了解其中的原因。」
「怎样的原因?」
「是不是让你感到畏怯?那不是恐惧,而是畏惧。」
「也许吧。」
「你是对邂逅自己的命运感到畏惧。」
是这样吗?泰麒抬头看着骁宗,看到他的眼睛,觉得也许是这么一回事。
「泰麒,你并没有说谎,麒麟除了自己的王以外,无法对任何人叩头,所以,你的选择完全正确。」
「……是。」
景麒看着小麒麟那对深色的眼睛。
「我真的很后悔,早知道应该向你说明清楚,至少应该在蓬山多住一阵子,你就不会这么烦恼了……真的很抱歉。」
「不,是我自作聪明,我应该向你问清楚。」
泰麒说的话很有他一贯的风格,景麒忍不住笑了起来。
「衷心恭喜你。」
「谢谢。」
泰麒终于露出了笑容。
景麒看着陪在泰麒身旁的骁宗。当景麒把泰麒的烦恼告诉他时,他没有慌乱,也没有失望,更没有说一句责怪的话,只是用刚烈的双眼看着景麒问,即使这样,自己还是泰王吗?
「泰王,也恭喜你。」
「感激不尽。」
骁宗满面笑容,延王也向他道贺。
「我也代表雁国恭喜你。」
「感激不尽。」
「我们之前曾经比过剑。」
「原来你还记得。」
「怎么可能忘记?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赢我了,当时我就觉得你非等闲之辈,没想到会登上王位。」
骁宗笑了起来。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请延王赐教?」
「基于同业之谊,随时候教。」
「泰王。」
开口的是坐在露台栏杆上袖手旁观的延麒。
「那个低俗的东西是什么啊?」
延麒指向露台外的凉亭。
延王皱了皱眉头。
「对不起,他这个人不懂礼貌。」
「不,」骁宗笑了笑,看着少年,「这是先王留下的废物,原本想拆下来,换些谷物存在国库内,雁国有剩余的谷物吗?」
「泰王,你的运气太好了,」延麒笑着说:「这几年连续丰收,价格跌不停,正在伤脑筋呢。」
泰麒面带微笑看着他们说话,景麒摇了摇他的手说:
「可不可以带我去参观庭院?前几天最后还是没有参观。」
「好啊,但我真的不太熟悉环境。」
坐在栏杆上的少年跳了下来。
「那就去探险吧。」
泰麒看着骁宗问:
「我可以去吗?」
「去吧,但天黑之前记得回来,因为今晚安排了一场小型宴会。」
「好。」
景麒伸出手,泰麒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
「要不要叫班渠和雀胡?」
「可以吗?」
泰麒抬头问,景麒笑着说:
「反正都是麒麟,应该没问题,也让我们看看你的使令。」
「——好!」